“跪下。”
程姚不动,身后的两个人就上来把她按了下去,她挣脱不开,抬眼瞪着程棽。
程棽坐在椅子上,理了理衣摆,问她:“你想干什么?”
程姚低喘两声,冷笑着回她:“我想干什么?我干了什么呀?”
一份文件扔在她脸上,又掉在地上,程棽声音更低,“你是怎么和郭家缨说的,又是怎么找记者拍的,怎么登到报纸上的”程棽停顿了一下,“我都可以按下去,但是你把股份放到外人手里,方才那些叔伯要是没走,你跪死在这都谢不了你的罪!”
程姚冷哼一声,“你们谁又是什么好人吗?我不过就是想拿回我的东西!你不用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教训我,换到我这里,你只怕比我还狠!”她被压着背,身子佝偻着,瞪着程棽的眼里都是不忿,“呵,你不就是喜欢四爷爷吗?你看他愿意正眼瞧你吗?他搭理程楚都不愿意搭理你,你嫉妒死了吧!”
程棽坐在主位上垂着眼看她,沉了沉气,“请家法。”
“你不过是个代理家主!你敢!”程姚挣脱不开,气急败坏道。
“你这是说错了,”程棽轻笑一声,“我哪里敢打家主呢?这不过是长辈,教训一个目无尊长、不受管教的晚辈罢了。”
祠堂来的族人上前,颌首,开始执家法。
程棽冷眼瞧着,程姚最后趴在地上,发丝凌乱,一头冷汗。
执法者退至一旁,程棽看着程姚挣扎着想爬起,又跌下去,才开口,“程姚,你太心急了。”
“做家主,你要学的还有很多,但最基本一点,要以程氏荣华为已任,以程氏族人利益为重,不管族内如何纷争,你千不该万不该让外人来插手。我给你三天时间,不管你和那个蔡总或是旁人怎么谈的,那笔股份必须给我更名成程家的,我可以向你承诺,这件事情过去,我会辞去代理家主的职务。”
那边郭家缨因为程姚的事被家里关了禁闭,哥哥郭家络也只能站在一旁,垂耳听着父亲训斥妹妹:“别人家的事情你掺和什么?女孩子家,还要添上名节为他人做嫁衣!海南那个头绪也是你给她联系的?你落了什么好?”
郭父又转过来吩咐郭家络:“你和海南那边说,以后不用再听她的教唆!”
说完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女儿一眼,走了。
“哥......程姚怎么样了?”
郭家络看了妹妹一眼,“你在这好好反省一下。”
那天之后,程棽就病倒了,阿善和阿绪被她指去看着程姚,身边也没亲近的人。
管家抹着额头的汗,现下家里能主事的只有那位了,他指派了两个丫头过来看着程棽,自己去请那位过来。
程泊文进门,就看见程棽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
*
程姚(一)
四叔回来后似乎是打算留在家里了,家里的小孩子都是很喜欢他的,因为他不像其他长辈那样爱说教,还很新潮,总是有稀奇的玩意儿。程棽也很喜欢他,因为四叔总是噙着笑,让她感觉很亲切,父母去世时,她还在襁褓,而程佑霖大她许多,且已成家,加之她又与程楚在一个院子里,因此玩耍时总是跟在程楚后面。而大伯程孟礼虽然生活混乱、游手好闲,却对程楚这个女儿极尽宠爱,几乎有求必应,因而程楚吃穿住行都是顶顶好的,照顾她的人也是最多的。
程楚性情明艳张扬,最爱出头,正是那年的夏末,几个孩子偷摸着琢磨,从库房里找出了一个小木船,有人望风,有人指挥,叽里呱啦一阵子,终于将那只木船下到池里,要去摘莲蓬。
程楚率先轻跳到木船上,站在船中心看着岸上,“你们谁来给我划桨?”
上面有人喊了声“我”就也跳到了船上,船就在荷叶间穿梭着,岸上的人都着急着指挥:
“那那那!”
“那儿有一个!”
“摘右边那个啊!”
程棽也在岸上,笑着看他们。
等摘得差不多了,程楚让把船靠边停了,岸上的人把她从船上拉上来,两个男孩子跳进去,将一船的莲蓬往岸上扔,程棽跟在岸边也捡了几株,却不想脚下被沥水一打滑,一头掉进池子里,岸上瞬间炸开锅,池里的两个男孩子想把程棽拉上来,却被扑打开的水阻拦怎么都近不了身。方才还叽叽喳喳不停的一窝蜂,现在四散着找人,终于有家佣跳下去救人。
彼时,程家一众长辈正在进行一场严肃的集会。
大房的程孟礼父子,二房的程佑霖夫妇,还有三老爷、四老爷、五老爷等人及内眷,都在垂耳听着程老爷子的训话。老爷子有意将主事权下放,几房都各怀心思。原本多年前程老爷子不顾多人明里暗里的劝说,主事权按传统就算下放也应交予大房,不想老爷子力排众议,交到了二房的手上,可二房椅子还没坐热夫妇二人就在车祸中双双殒命,不得已老爷子有重新出山,现在又有意下放,几房都不知老爷子有何打算,要说大房自然还是最理应上位的,可二房的独子程佑霖早已成家,其他两房见二房曾破了规矩,心里自然也有心思。
这边气氛诡谲,守门的敲门得到应声,一开门家佣站在门口,朝里喊道:“二小姐掉进湖里,呛着水,正昏迷着呢!”
程泊文过继到老爷子名下,自然是几房里最尴尬之人,大家心知肚明其并没有什么威胁。寻着这个空挡,他站起来,“我去瞧瞧。”得到应允,便跟着报信的家佣匆匆去了。
一帮孩子受此惊吓,也都在管事嬷嬷那换衣的换衣,顺胸的顺胸。
程泊文踏进西厢,右手边就是程棽的卧房,家医已经诊断完毕,众人见程泊文进来,都做了个礼,“二小姐呛水受凉,怕是会引起肺炎,这副药饭后煎服三日,到时再做诊断。”说罢,开了个单子,放了院子掌事手里。
待家医走后,旁边立着的夫人才抹抹眼角,像是乳娘,哽咽道:“老爷夫人走时这二小姐尚在襁褓,一路磕磕绊绊的,现下总算是要长成大姑娘了,瞧着倒是最俊的呢……”几人又哭又劝互相搀扶着出去了。
程泊文这才仔细打量床上的程棽:身上多加了两层被子,看不出多窈窕,倒是露出的一张脸上,许是落水的缘故,白腻异常,五官小巧恰到好处,下巴微翘,带着点傲气,但看人的时候却有些怯意。
房里的家具都中规中矩,不远处的案几上摆放着功课,旁边一处摆着镇纸,几个高脚凳上摆了盆栽,门边一个摆放物件的柜子,茶几、衣柜、四角大床,除此以外,并无其他,乍看挑不出错,放在一个小姐身上确实寒酸了一点。
林其那时还年轻,忍不住感慨:“这二小姐怕是连自己父母亲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呢,也是可怜”自家主子睨了一眼,他就消了声。
程棽醒了,一双漆黑的眼望着两人,弯着唇角,喊人:“四叔。”
带着点鼻音,乖巧的样子。
往后程泊文常让林其暗地里照拂着这间房里的人。
这中间的时间像走马观花一样,在程棽面前一帧一帧地快速滑过,到了那一晚。
那一晚,那一晚,程棽难以说明那一晚的心情,得偿所愿还是得不偿失。
好像是程姚过生辰,哥哥嫂嫂最后留她说了会儿话,喝了些茶酒,这样温馨的时刻,程棽感到自己的心软软的,她没见过什么太大的场面,顶多在家族集会时到长辈面前说些好话,如果有人问她感到最温馨的时刻,那必定是此刻无疑了,程棽笑起来,脑袋有些蒙蒙的,再回过神来,一片漆黑。
程棽撑起身子,试探性地喊了声:“哥哥?……嫂嫂?”
没有回应,程棽才发现身上竟是空着的,慌乱地向上扯了扯被子,拥住自己,一股燥热从内心深处滋生,脑袋似乎也迟缓了,摸索着灯的开关,半途垂下手,翻滚在床上,用最后一丝理智蜷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