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底卧着条假寐的黑龙,听见动静的起初骤然睁眼,眸光如刀锋般扫过声源处,看清来人后便松懈下来,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化出人形。
“大哥,”玄眧上前,见玄凌已能化作人身,便知其伤势好了不少,又过去为他渡了些真气,“可好些了?”
玄凌调息片刻,点了点头:“今日怎么过来了?东海出事了?”
“没有。篱幽天不知为何有些异动,但尚未引起天族注意。”
玄眧有些欲言又止,想到玄凌联系到他时已经几乎耗损了一半龙魂,往后接连数日躲在淮水,连人身都无法维持,他还是没忍住,问道:“你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婚当前失踪数日也就罢了,再见到我时竟伤成这样,还要我不准向任何人泄露你的行踪。你可知如今天界在东海暗中布下多少眼线,就是为了将你捉拿问罪?”
玄凌摆了摆手:“不用担心我会连累东海。之前消失,只是功力进了一层,需要闭关数日,来不及告知罢了。如今闭关失败,误了婚期,我自会去天尊面前请罪。但不是现在。若让天族知晓我伤到如此地步,只怕他们对骊龙一族做的,就不是暗里守株待兔那么简单了。”
玄凌所受的伤明显不是简单的闭关修炼失败所致,耗损大半龙魂,几乎伤及命脉,很难不说是被什么极煞极凶的利器伤害。玄眧见他有意隐瞒,也懒得戳穿。两相沉默,听得玄凌问道:“烟寒宫那位,历劫回来了?”
“回来了。大半月前回来的。”
“你见到他了?”
玄眧嘴角忍不住向上翘了翘,很快又抹下去,端肃着点点头道:“嗯。”
“没什么大碍吧?”玄凌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之前让你送的珊瑚珠送了么?”
“送了。”玄眧道,“此次也是多亏那颗珊瑚珠子。”
他话没说完,玄凌以为玄眧的意思是这珠子护了长舒,后者却在想,若不是这颗珠芯带着他当年喂给菩提珠的相思引及时回到长舒身上,长舒在凡间只怕也不会对他那么快动了情根,回来之后也不会想起他们之间的往事。
珠芯归位,佛珠觉醒。情根不断,一朝便将他们二人牵回了几万年前。
“说起那珊瑚珠,”玄眧沉思道,“大哥给我之前可曾假手于人过?”
“没有。怎么了?”
玄眧犹豫少顷,摇头道:“没什么。”
他昨夜在长舒体内探到一丝魔气,但当时正是情动,很难被此分心,魔气也不过转瞬即逝,便没有多想。现下看来,当是错觉。
玄凌没有多问,又交代了几句东海的事,特意叮嘱玄眧若是蓬莱下的篱幽天再生异动,尽量瞒住天界,骊龙一族其他的分支血脉,大抵不日便会全部解封。篱幽天下那些恶龙,只怕与天族会有一场大战。
“还有,”玄凌看着玄眧,还想再说什么,看了半晌,只道,“算了,到时再说吧。”
淮水之底不见天日,玄凌约摸着离玄眧离开过了大半日,外面当是入夜时分,他藏身的水洞外起了波澜水声。
这次他连看都没看,只维持着自己坐在石床上的姿势,轻轻一笑,对着外面唤道:“长舒殿下。”
来人现了身,赫然是白日才行完封君大典的幻族三殿下,想是来得匆忙,一身大典之时穿的礼服都没换下,从头到脚的装束都如那副被巫女点画过的眉眼一样鲜妍,红艳艳地站立在水洞之外。
玄凌脸上有些促狭的笑意:“玄眧知道你在他身上下了随行散么?”
长舒并不回答,一步一步朝玄凌走近,走到石床面前方才站定停下:“你若想知晓,何不自己问问他。”
玄凌不置可否,换了个话头:“听闻殿下历劫归来,我算算日子,今日当是幻族封君大典。看殿下这身打扮,也应没错。难为三殿下百忙之中还要抽空跟着随行散的痕迹来找我,这份心意,玄凌受之有愧。”
“三殿下?”
“哦,忘了。”玄凌打趣道,“该叫阁下幻君。”
“你我之间何必拘礼,玄凌帝君。”长舒也扬了扬嘴角,盯着玄凌喉间的双眼却是一片冰冷,“还是说,师尊?”
玄凌脸上笑容一僵,随即冷静下来,同长舒对视良久,见对方丝毫没有试探意味,便不再周旋,靠在石壁上,闭了闭眼,平静地问道:“怎么认出我的?”
长舒的视线从未在他喉间挪开:“骊龙一族逆鳞显在喉下,为一月牙状的刀疤。东海主神玄凌,只有半片逆鳞,此事帝君应当没料到我也知晓,所以你在人间时,当着我的面,也并未刻意将逆鳞隐去。”
玄凌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玄眧告诉你的?”
长舒不答。
对方这才想起来问似的:“幻君此次费尽周折前来寻我,不知所为何事?”
“你在人间将我如此算计,我找你所为何事,难道很难想么?”
“报仇?”
长舒淡淡扫他一眼:“逝事已矣,就算要报仇,我也得先知晓你算计我的缘由。”
玄凌一愣:“莫邪山上我问你,你说你不想知道。”
“那是怜清不想知道。”长舒冷冷道,“既已决心赴死,又何必再添一层苦痛。如今我回来了,有些事,就非得问个清楚。”
“我若不说呢?”
“没有白吃的交易。”长舒眸色深沉,“我听二哥说,帝君在我下界之时,曾找我族紫禾长老提亲。”
玄凌眼角一缩。
“这世上,你可还找得出第二个能替你告知她你那半块逆鳞之事的人?”
长舒放下这句,便不再多说,任玄凌如何打量,也是一副点尘不惊一样。半刻钟后,玄凌道:“我也只是听命于人。”
“何人?”
“蓬莱,童天。”玄凌道,“当年骊龙一族被佛陀收服镇压在篱幽天,后来童天遭其背叛,一气之下将我放出,要我假意拥护天族,等待时机助他报仇,事成之后,骊龙一族便自由了。”他彻底将头仰在石壁上,似乎很疲倦,“几十万年了。我那些同族,已经不知在篱幽天关了几十万年了。当年我被童天放出,与他达成协议。归附天族之时,他们对我恨之入骨,只道我这一脉辱了骊龙族素来宁折不弯的脊梁。自此,我便背着骊龙一族的耻辱在东海活着,当一个虚有其名的帝君,当了这么多年,直到你历劫之前,童天找到我,说时机到了。”
“他怎么知道我就是那个时机?”
玄凌悠悠长叹一口气道:“幻君可曾听说过夫诸?”
“上古神兽,曾预言三界会现四大杀器,后被佛陀之子罗睺一口吞食。”
“不错。”玄眧道,“四大杀器现世,天地易主。童天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斩风扇一直在你手中,几万年前扇灵现世,后来不知何故沉睡扇中,此为其一。往生镜在童天手里,他将我放出之时便让我保留在龙宫印水台,前些日你已将它取走,此为其二。怀沙剑是你历劫时的武器,霜天漠中一诺成,鬼剑生,此为其三。如今三大神器皆为你所用,我亦将菩提珠芯提前送到你手中,幻君……还没想起自己的身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