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自己的手被人抓住,放下,他听见她说:“我等了你很久。”
这话不知让长舒想到了什么,他心头一颤,知道至此大局已定,也不想再看下去,慢慢转身,吩咐斩风留下,便走出了上清殿。
行至烟寒宫,祖神所言不假,当年所有族人的残骸都在慢慢复原,魂墙已解,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苏醒。
他走去童天身旁,那人正盯着一个薄弱到近乎透明的魂魄,这魂魄与此时周围所有的都不同,他没有形体,旁人只是肉身毁了,他没有肉身,连魂魄都正在从残片的形态慢慢融合复原。
那是长决。
童天握紧了拳,大气不敢出,屏息凝神看着长决的残魂一点点归位,脑中不断回想着当年长舒同他说的话。
你到底想做什么?
看你要什么。要长决也好,要复仇也罢,我都有筹码。你选好了,我们做场交易。
他最终选择了长决。
恩仇爱恨,谁知道再过个几十万年会不会如过往云烟,再回头看,届时安知自己不会觉得不值?这些浮事,又怎么比得过一个长决。
长决长决,他不愿与君长诀。
长舒推断得没错,大战之时童天果然会用砌魂墙这一招,他那时也只是铤而走险,想着砌魂墙内,所有融入其中的皆是完魂,既然能借力打力,在成墙之时借魂墙之力把人的魂魄打碎,那为何不能试试,可不可以将碎魂在那一瞬抛进墙中,借成墙之势,强行把魂魄拼凑还原?
童天修习的篡魂之术没有缺漏,长决的魂魄之所以怎么都拼不起来,是他被夺魂时心死绝望,自己没了求生的想法。
长舒那时想着试试,便在赴战之时带着长决的残魂与童天拼杀,成墙时趁乱放出了长决的魂魄碎片,如今看来,当是功成。
“二哥魂魄已成,只是现在太过虚弱,不知何时才会醒过来。我也不知这魂墙将他残魂强行复原会不会有什么别的作用,等他醒来之后,若是记忆出了岔子,什么都不记得了倒还好,我宁愿他半点也不知道,可如果他想起来了,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
长舒交代完,没等童天回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童天瞧着他的背影,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就好像这人在此之前一直强撑着一口气,等的就是现在,处理完了所有的事,似乎在这一瞬放下了担子,那股精气神霎时就没了。肩也低了下去,背也不怎么直了,连脚步看起来都有些虚浮。
没过片刻,长舒便证实了他的想法。
如果说看背影里长舒愈发抖动得厉害的双肩是童天眼花,那方才他身体一个虚晃,紧接着踉跄那一下怎么都不会是错觉。
童天赶紧跑去把人扶住,发现这人两手在止不住地微颤。长舒倚着他休息了两口气,便将他推开。
这时童天才看到他脸上不知何时淌出的泪痕。
“无碍。”长舒道,“你去守着二哥。”
“你呢?”
“我要去找容苍。”话一出口,长舒眼角便红了,有些急促似的往前走,喃喃重复着,“我要去找容苍。”
童天怔怔看着他远去。
五万年前,长舒在博引阁揭穿他的身份时,本来是打算去那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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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墟泉眼。
童天找了数日,最后才想到长舒可能在此处,到达这里的时候,他先是一愣,而后一惊,心里说不上是怒还是悲。
容苍的尸体被搁置在泉底,长舒伏在泉边,脸埋在交叠的手臂里,脊背有微弱的起伏,像是在小憩。
只是原本一头泼墨青丝,已成白发。
长舒向来浅眠,遑论现在还守着容苍,稍微感知到有人靠近,便立即警觉地抬头了。
见来人是童天,才略略松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童天还在原地被他这副摸样惊得说不出话,待找回了思绪,走过去用神识一看,便知晓长舒干了什么。
“魂契……你果真……”他蹲下身,一把抓住长舒手腕仔细探了探,确定这人大体无恙才放下了心,“当年你去博引阁,就是为了修习此术?只是恰好遇见了我,顺便揭穿了我的身份。你从那时起,就已经想好,日后要以此救他性命?”
魂契一法,要一死一生才能施行,留死者神识与记忆于体内,待其魂魄彻底脱身,生者再与其生成魂契,以命续命,同生共死。
长舒没有回答他,只慢悠悠地起身,朝出口走去:“你既来了,便替我守着吧。容苍不知何时才会醒过来,也许明天,也许几万年。若是有事,你就来找我。烟寒宫还有很多东西,等着我处理,我先……”
“你疯了!”童天瞪着长舒的背影,咬着牙骂道:“你魂魄才归体多久!身子痊愈了吗?!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自己性命还悬在鬼门关就急着分一半给他!你当你是紫禾吗?!真以为怎么折腾都有命剩?!你知不知道,即便你用了魂契,法力最多也只能维持三万年,若三万年后他醒不过来,你也活不成!”
朝泉外走去的身影脚步一顿,只一瞬,便很快恢复了从容,徐徐踱步离去。
长舒消失在视线内前的最后一刻,童天听见他说:
“那便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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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万八千年后。
九幽。
许久不见这样的热闹,幽冥地府,竟也张灯结彩,吹锣打鼓,冥主宴请八方,广邀四海之友,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长舒与童天被安排坐在高堂之上,说是韩覃父母早已亡故,不知轮回了几万年,踪迹难寻,斩风孑然行走三界之中,是长舒许多年前无意之中让这妖扇生灵认主,如今被拿来充当父兄的角色,是十分说得过去的。
众人言笑晏晏地看两个新人拜了堂,敬了酒,长舒还发了自己亲手包的红包,说是礼数。
又目送着他们进洞房,长舒与童天一起止步内庭外,看着凑热闹的大伙嬉笑着进去蹭宵夜,才渐渐敛了笑意,默默转身离去。
童天跟上去,与他并肩而行,看这人不知怎么又在走神,便问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