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一经生出，便如星火燎原占据他整个脑海，他不由抬眼看向老师。

距离他十几米外，范世杰正指挥着石炭矿的工人将巨大的木桶吊在半空。这是范世杰设计的蒸汽提水机必要的一部分，只要将其组装好，整个蒸汽提水机差不多就完成了。他抬头跟着老师确定方位，身旁几名矿工好奇地打量着他。注意到这些视线，范敏堂倨傲地扭头看过去，白色的术士法袍随风飘荡，可惜没有一个人认得出来。

一群田舍奴！

范敏堂心中郁闷，再一次深刻地意识到了自个的处境，不再是圣域那个意气风发的术士学徒，而是高阶术士手中被压榨到死的小学徒。他无意识皱起眉，刚想到十年五百台蒸汽机的巨大债务，就听得身后有人喊“小郎君”。他吃惊地转过身，果然看到了李流光的身影。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从早起便有稀稀拉拉的雪花夹裹在风中飘落。大约是怕冷，李流光整个人裹在白色的狐皮斗篷中。远远看去顾盼神飞，好似一个风流缱倦的小郎君，身上看不出一点高阶术士的影子。

“日安，李流光术士。”

随着李流光走近，范世杰笑着看了过来。尽管从外表看范世杰足以做李流光的祖父，但他对上李流光的态度却是十分恭敬。这份恭敬源自于李流光可能的高阶术士身份，尽管直到现在范世杰也没有在脑海中回忆起圣域中有叫李流光的高阶术士。

然他记忆中没有并不代表事实上不存在。早些年圣水还没有像现在这般难以兑换时，不知道有多少老怪物散居在圣域各处。就范世杰自己听到的，近几年就有好几个在大众眼中已经被盖章“去世”的高阶术士突然现身，折腾的长老会一阵鸡飞狗跳。谁知道李流光会不会是其中之一。至于“小郎君”这个称呼，难保不是李流光的又一个怪癖。

范世杰放低姿态，宛如低年级学弟面对高年级学长一般，很难不获得李流光的好感。在客气的寒暄过后，李流光的视线落在了半空巨大的木桶上。

“这已经是蒸汽提水机的最后一部分了吧？”

“是的。”范世杰肯定道，“放水的木桶已装好，很快蒸汽提水机便可以使用了。”

李流光笑了起来：“那以后就可以避免矿井内的积水问题了。”

对任一家煤矿而言，积水都是一件十分让人头疼的问题。后世煤矿遇到积水多用机器抽水来解决，但在没有任何工业基础的现在，积水只能靠人力一桶桶背出。不仅危险，更是拖慢了煤矿的效率。而范世杰设计的蒸汽提水机正好解决这个问题，避免矿井渗水发生危险。

李流光满意地注视着面前巨大的机械，虽然蒸汽提水机的设计颇为简单，但再简单它也是一件跨越目前星球等级的二级文明物品。是完全没有借助星盟，只靠着客服先生口中的“土生土长没什么见识的土著”打造的跨越星盟等级的物品。

不知怎么，李流光就想到那句“我的一小步人类一大步”，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第115章 人情

“准备关闭阀门！”

范世杰站在巨大的蒸汽提水机前, 指挥着石炭矿上的工人将阀门关闭。另一头，几名工人七手八脚将吊在半空的木桶倾倒, 大量的冷水倾泻而出, 浇筑在阀门上使得容器内蒸汽冷凝形成真空。

“打开进水阀。”

范世杰高声道。很快矿井底部的积水受大气压力被吸入容器中，并在重开进气阀后，靠蒸汽水压将水排出了容器。

这一过程并不复杂，但当矿井底部的积水仿佛变戏法般被巨大的容器排出, 流入范世杰提前准备好的木桶内时, 在场的工人俱都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这一切。

“老天爷！那矿深十来米, 水就这样被吸起来了！”

“……是小郎君, 小郎君的仙人手段。”

最外围的矿工小声而兴奋地议论着看到的一切。尽管一个多月前李流光才在他们面前演示过挥手间一座小山变没的场景, 这些人自诩也算是见多识广，但这一刻仍是压抑不住心中的震撼, 激动而热切地盯着面前巨大的, 动起来震耳欲聋, 奇形怪状的铁家伙。

对在场的工人来说, 这是他们第一次感受到机器的力量, 一种全新的, 不依靠人力的，他们无法想象的力量。

在众人热切的注视中，仅仅用了一个时辰，矿井底部的积水全部排除干净。这个效率再次让人惊呼起来。若是像以往般使用人力往外排除积水，最少也需要数百名矿工一直干到半夜, 才能有现在的成果。

“第一次使用，能有这个效率很不错。”范世杰卡着时间，表情还算满意。“如果以后配合熟练了，时间还能更短一些。”

“已经很厉害了。”李流光实心实意地称赞道，看向范世杰的眼神更是多了一份惊喜。之前不管范世杰师生承诺什么，俱都是口头上的东西，能否变为现实尚无法确定。如今范世杰用蒸汽提水机证明了自己在霍林河一穷二白没有任何工业基础的前提下，全靠手工打造出一台能够使用的蒸汽机。这简直是不亚于李流光前世听过的，用算盘计算出原子弹核心数据的惊人事迹。

顶着他目光灼灼的视线，范世杰笑了起来：“您满意就好。”

李流光确实很满意，他已经开始盘算再多制造几台蒸汽提水机，已确保整个石炭矿的使用。然不甘寂寞的客服先生突兀跳出，以一种挑剔的眼神上下扫描着眼前巨大而简陋的机器，傲慢地点评道：“设计原理简单，制作工艺简陋，工作效率并不算高，属于最低级的蒸汽动力装置。星盟售价最多1688星币。我不明白代理人阁下为何宁愿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制造这台蒸汽机，却不愿意花费少许的星币从星盟购入性价比更高的机器。那样的话，早十天前石炭矿就可以使用上效率更高、安全性更好的蒸汽提水机。”

客服先生的话语中充满了怨念，为自己没有做成这笔生意。

李流光瞥了眼客服先生巨大的扑克脸，心情不错地解释起来：“从星盟购入蒸汽提水机虽然方便，但并不利于长远发展。你知道的，考虑到日后提升星盟等级，我不希望像罗杰代理人那样，哪怕已经是二级文明，却因为科技落后，依然只是一个食物供应商，随时可能被其他低级文明取代。我记得这还是客服先生你警告我的”

面对着客服先生一脸见鬼的表情，李流光轻笑道：“就像你知道的那样，引进机器只是权宜之计，最根本的是自我研发和制造。现在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他的视线扫过面前的范世杰，语气更加的愉悦，“有圣域术士指导，从头开始研制蒸汽提水机，哪怕多花费了一些时间，亦或最后的成果不如星盟提供的产品，我觉得也是值得的。”

更何况，李流光的视线越过范世杰落在他身后的几名青年工人身上。他们都是工坊出身，由徐明成特意选出，送到范世杰身边打杂兼偷师的。想一想，放在后世的18.9世纪，范世杰老先生怎么也能凭蒸汽机改良专利随便在一所大学混个教授当当。范敏堂作为他的学生，勉强凑乎一个助教吧。这样一来，一个教授+一个助教，最大的价值在李流光看来不是两人辛苦十年制造数千台蒸汽机，而是十年的时光中，两人能教授多少学生出来。

这些学生将是日后蒸汽机制造大业的主力，更是工坊发展的基础，是霍林河工业体系建立的第一步。

当然，鉴于两人“术士”的身份，他们一定不会承认这些学生。但李流光觉得范世杰肯定猜到了他的意图，却并没有表示反对，反而是顺水推舟收下了这些杂工，也算是达到了他的目的。

李流光最后挑眉：“客服先生你觉得呢？”

“……”客服先生。

聪明而有野心的代理人，这是客服最新给李流光的定义。虽然他早就知道李流光同他过去接触的那些偏远贫瘠落后的星球代理人不同，但这一刻客服先生依然为代理人阁下表现出的惊人远见而震惊。在某种微妙的嫉妒下，客服先生很想酸溜溜地说几句，但鉴于文明观察员这个巨大的威胁，客服先生不得不努力学着做一名贴心的“好客服”。于是他干巴巴地表示：“代理人阁下说的十分有道理。”

然没等李流光脸上露出微笑，客服先生还是没忍住多嘴嘟囔了一句：“我记得代理人阁下最初只打算混吃等死……”

他不说还好，说起混吃等死，李流光不免回忆起国公府的美好生活。不需要客服先生提醒，李流光其实也一直记得自己最初的打算不求功名利禄，只盼着锦衣玉食，招猫逗狗过一辈子。事实上，他原本的人生就该是这样，如果不是回鹘入侵，他现在大概还窝在国公府乐悠悠地过小日子。

可惜……人生从来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流光的人生已经越来越偏离了最初的目标。而星盟系统更像是某种催化剂，加速着这种偏离。

想到这里，李流光看客服先生的目光不免古怪起来，拖长声音道：“如果不是星盟还贷的压力，我现在估计还在混吃等死。”

客服先生：“……”

李流光轻声笑了起来。

他嘴上跟客服开玩笑，实则心中明白当初若是没有星盟系统，他和沈倾墨恐怕已死在了回鹘人手下。后期他在草原的一系列发展虽然是建立在星盟还贷的基础上，但更多的却是被生活一步步推着走到现在。如他和安北军的合作，如霍林河的建设。现在又多了一个圣域，脚步更是无法停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两人的对话不过须臾，李流光错开客服先生的视线，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蒸汽提水机。隔着不远的距离，几名工人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容器的外层，范敏堂神色高冷地守在一旁，指点着他们注意事项。

李流光挑挑眉，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冲着范世杰轻声道：“这里还需要五台蒸汽提水机，你觉得范敏堂能独立承担起制造的重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