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吴氏当家之后, 单凭吴氏和她那遗腹子, 寡母孤儿又如何能斗得过心狠手辣的魏霜儿?

要是魏霜儿在内,蔡大郎在外,联手害死吴氏母子,张兰溪早早改嫁, 宋甜自尽,最后的得益者不就是魏霜儿和蔡大郎这两口了?

前世许多疑问, 如今都迎刃而解了。

宋甜抬眼看向宋志远,轻声道:“爹爹,若是哪一夜, 三娘给你服下某种药物,令你暴亡,然后三娘再劝说二娘带着嫁妆改嫁,家里是不是只剩下我和三娘了?外有蔡大郎,内有三娘,对付我一个姑娘家是不是很容易?待我被坏了名节,被迫自尽,接下来的宋家,岂不就只剩下三娘?您辛辛苦苦创下的偌大产业,岂不就落入三娘和蔡大郎的手中?”

宋志远脸色苍白,没有说话。

宋甜又道:“爹爹,三娘让宋榆把给蔡大郎的信送到专卖西洋货的赖家商栈,赖家商栈来自闽州,发卖的货物也都是闽州海商从海外运来的,会不会蔡大郎就在闽州,甚至有可能在闽州海商的船队做事?”

宋志远眼睛微眯,手指蜷曲,在桌子上敲了三下,道:“我这就派人去闽州,好好打听一番。”

宋甜提了个建议:“爹爹,派的人须得是蔡大郎不认识的,免得打草惊蛇,还得寻一个手艺好的画师,画了蔡大郎的画像让人带着去。”

宋志远见宋甜虑事周全,颇为欣慰:“甜姐儿长大了,越来越聪明了。”

宋甜还没怎么被她爹夸过,听了百感交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过了一会儿方道:“爹爹,用早饭吧。”

用罢早饭,宋志远便去了黄太尉的外宅。

早有黄连的亲信小厮等在侧门处,见宋志远来了,便直接引着他去了外书房东边的耳房里,道:“宋老爷,我们太尉正在见人,且等片刻。”

宋志远在黄太尉这里也算是常来常往了,当即含笑道:“我没甚事,不急,小哥自去忙吧!”

小厮给宋志远安排了茶点,这才退了下去。

宋志远哪里坐得住。

待小厮一走,他就站起身来,隔着糊着玉色蝉翼纱的窗子往外看,却见两个穿红吉服的官员走了过来,一个腰围犀带,一个腰围金带,进了上房明间,约莫一盏茶工夫,便听到黄连送他们出来的声音。

接着又是几个紫花玉带的官员过来。

一直忙碌到了半个时辰后,外面才算是安静了下来。

小厮很快过来,请了宋志远去见黄连。

黄连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脸是年轻俊美的脸,可是头上戴着乌纱帽,身穿猩红斗牛官袍,腰横荆山白玉,悬挂黄金鱼钥,十分的气派,看得宋志远眼热,心道:若我的女儿将来飞上枝头做了凤凰,没准我也有这一日呢!

这样一想,宋志远心如止水,笑嘻嘻给黄连拱手作揖:“小的给太尉老爷请安!”

黄连和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物接触久了,还真挺喜欢聪明真实又有趣的宋志远的,笑着道:“黄兄先坐下吃茶,待我换了衣服就出来陪你。”

他虽然是饮酒饮得烂醉,这才跟宋志远义结金兰的,酒醒后却也没打算翻脸――他清楚得很,自己不过是个太监,外面那些官员捧自己,不过是看在永泰帝如今宠信自己份上。

可前车之鉴太多,皇帝的宠信是最靠不住的,今日把你捧上云端,明日就有可能把你踩在脚下,倒是宋志远这样颇有几分侠气的市井富商,待他却还有几分真心。

黄连说着话,转入屏风后,在小厮的服侍下换了衣履,这才重新走了出来。

宋志远抬眼去看,见黄连换了件月白丝绢道袍,脚上穿着凉鞋净袜,一看就是在家闲适装扮,便笑了:“今日是有好酒要请我么?”

黄连笑着引宋志远往后走:“昨日我在宫里服侍,陛下赏了我一坛上佳的内造玉梨春,我让人备了几样精致小菜,你我兄弟吃酒赏花,松快半日。”

他在宫里服侍了一天一夜,人累心更累,打算和宋志远一起说说话放松放松。

在临水的听雨榭坐定,宋志远与黄连吃着酒,赏着栏外盛开的牡丹花,听着湖心亭那边传来的歌声,惬意极了。

说话间,黄连问到了宋甜:“甜姐儿在忙什么?”

宋志远靠在美人靠上,右手执盏,右手放在身后的栏杆上,道:“女孩子嘛,不都是逛逛街买买衣料和胭脂水粉,要不就是在家里做些针黹女红。不过我家大姐儿却也不同,她很爱读书,对家中生意也颇关心,我如今开始领着她了解家中生意,待她女官服役期满,就慢慢把家业交给她。”

闲聊几句后,宋志远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到了三位皇子身上,笑着问黄连:“黄兄弟,陛下只有三位皇子,不知道哪一个最得陛下之意,是太子么?”

外面人已肃清,此处只有黄连和宋志远,黄连颇为放松,身子靠向椅背,反问宋志远:“宫里那些娘娘,你觉得谁最得宠,是皇后娘娘么?”

这个全大安人都知道答案。

宋志远摇了摇头:“全天下都知道贵妃娘娘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

黄连看着宋志远,笑而不语。

宋志远这下子明白了――太子身后有皇后娘娘,可是皇后娘娘不受陛下宠爱;豫王亲娘端妃早逝,没有依仗,连太子都不如;只有韩王赵致,其母乃永泰帝宠妃,他才是永泰帝最宠爱的皇子。

他借酒盖脸,又问了一句:“那豫王将来――”

黄连难得实在,道:“若是老老实实,将来一个富贵闲王倒是可以保证。”

陛下只有三个儿子,若豫王没有野心,安心地方,倒是可以保全性命。

若是野心勃勃,那就未可知了。

作为永泰帝亲信,黄连可是太了解永泰帝对萧贵妃赵致母子俩的偏爱了,全不顾当年与端妃的青梅竹马,与皇后的结发恩情,那心都偏得没边没沿了,恨不得把太子和豫王踩在脚下,把天下所有好东西都双手奉给萧贵妃母子俩。

黄连看向宋志远,似是无意道:“宋兄你若是想得一个锦绣前程,兄弟我有一个主意――”

宋志远好奇道:“什么主意?”

黄连笑容狡黠:“陛下很关心豫王是老老实实在封地做富贵闲王,还是在封地结交官员豢养军队,有不臣之心。若是甜姐儿能借你传一些消息出来,说不得宋兄你也能得到陛下青目,搏一个封妻荫子的锦绣前程。”

宋志远前面还心潮澎湃,待听到“搏一个封妻荫子的锦绣前程”,满腔热血瞬间被浇灭了――他这一生是别想封妻荫子了!

没有儿子,做什么都白搭,还是安安生生做他的官经营他的生意好了。

宋志远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道:“兄弟,实不瞒你,我这辈子怕是只有甜姐儿这个闺女了,也不想什么封妻荫子,好好做生意,多挣些家业给甜姐儿,自己也享享晚福,也就罢了。”

既然豫王只能做富贵闲王,那也挺好。

甜姐儿若是能得豫王宠爱,起码在宛州豫王的封地,他能呼风唤雨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