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见得就很愚笨嘛,都是人家说我如何如何,你可不能单听别人胡说八道。我到底怎么样,你要自?己亲自?来了?解。”
他托着她?那只手没放,因为她?也没挣。他感到她?洇凉的皮肤,摩挲了?两?下,垂下去握着,牵着她?绕着船边慢慢走,“在船上漂泊久了?,冷不丁走到地上去还打晃呢。咱们得多?走走,免得到时候下船站不住。”
妙真给他拉着,身子就有些犯懒似的,在后头软绵绵地坠着,“我可是坐船坐得习惯了?的。这几年,不知坐了?几趟船。下回我还是走陆路,省得成日家飘在船上,觉得头重脚轻的。”
“下回?”邱纶回过?头看她?一眼,“下回你还要走到哪里去啊?”
“那怎说得准?把父母安葬了?,我还要回常州打官司呢。”
邱纶又笑,“我看不要费事了?,为几万银子两?处地,怎经?得来回颠簸?怕什么,往后自?然是不缺钱的。”
妙真领会意思,把脚步顿住,掣得他回身。她?飞一下眼角,不以为意的情态,“谁说往后我一定就不缺钱?我缺得很呢!”
“嫁给了?我,还会缺钱使么?我们邱家什么都不多?,唯独买卖多?,田地多?,银子多?。待咱们成了?亲,你在外头折的本,我叫我娘偷么补给你。她?老人家最是心疼我,自?然也最疼小儿媳妇。”
他这个人因为从未遇到过?什么难事,因此习惯把一切事情都想得轻松简单。他是没有几多?烦恼的,从前?最大?的烦恼是妙真,如今连这烦恼也得到解决。所以更把凡事都说得云淡风轻,继而拉着她?轻盈地走。
妙真被他的情绪渲染,脚下飘忽着,心情也难免轻飘飘的,嗔道:“谁是你家的媳妇?”
恰走到船尾,风势忽地有些大?,他一回身,袍子兜着风,她?的衣裙扑过?来,几片颜色搅缠在一处。
他扛着风向前?贴近一步,歪下脑袋亲了?下她?的嘴。那两?片嘴尽管说着硬话,却是软绵绵的,带着玫瑰的香甜。
他抻起来时,整个人就甜得有些头晕目眩,“你不承认,那我亲你,你为什么不躲?”
妙真一下臊红了?脸,转着眼珠子想话来反驳,却在他的肩臂外,看见良恭背立在那里,正躬着点身子,把两?个胳膊肘撑在阑干上。
也不知道他是听没听见,看没看见,反正他只面向着曲折水湾,眼睛也没肯倾斜向他们一下。
这一程走得长久,因为妙真在途中发了?一回病,闹着要跳河,不得不把船停泊下来,到岸上寻了?个旅店将养了?些时日。
回到嘉兴府,已经?岁聿其莫。邱纶将妙真暂且在安顿在一位朋友府上,一面急着回家去与他二哥讨借九里巷那所房子。
陡地一回去,他娘邱夫人好不高兴,拉着他看了?好几遍,见他无恙才放心下来唠叨几句,“前?日孔管家使人传话来,说你从常州偷偷跑了?。我和你二哥听了?好不着急,想你该是跑到了?哪里去。好了?,原是跑回家来了?。你爹和你大?哥大?约过?几日也到,咱们家今年也能好好过?个年节。”
邱纶舟车劳顿,回家来便坐没坐相,只管把一条腿挂在梳背椅的扶手上,“怎的不见二哥?”
“你二哥去给你李舅舅送年礼去了?。”
“舅舅又升官了?么?”
邱夫人嗔他一眼,“升官发财,哪是那么容易的事?都像你讲的那样简单,还费心去钻研什么?不过?听你舅舅说,前?头他往宜兴去,结识了?一位姓历的盐道官员。这个人官虽不怎样大?,可在京城家世显赫。你舅舅从前?在京时就有意要结交,苦于?没门?路。这回倒好,大?家出来任上,反倒认得了?。”
邱纶不过?随口一问,也没留神去听,一门?心思只盼着他二哥回家来。邱夫人见他心不在焉,想他路途劳累,便摧他回房去歇。
转回房中,丫头们早预备了?洗澡水,高高兴兴伺候他洗下风尘。歇过?一觉后,下晌听见他二哥回来,忙不赢地就跑到他二哥屋里去。
他二哥叫邱绶,长他七岁,已近三十的年纪。高高的身量,五官秀美,加上瘦,气度上不像个精明生意人,倒像个经?年寒窗苦读的书生,儒雅迂腐那一类。
不过?终归是做买卖,面上虽软,骨子里却还是分寸不让的一种严明。邱纶问他有没有收到他从常州来的信时,他只笑着装傻,“什么信?没收到,想必是送信的人弄丢了?。或是送来了?,不过?我这里的书信太多?,不知放到了?哪里去。”
邱纶扶着书案问:“那你到底是看还是没看啊?”
“我哪里有空看你的信。”邱缔踅出案来,出了?书房,循廊往正屋里行?去,“你的信有什么要紧?难道你会有什么正经?事?我忙得很,顾不上你那些。快不要烦我,我在外头应酬了?大?半日,累得很,你自?去,改日再说。”
邱纶紧跟到正屋里,他二嫂笑着迎来,一面和他寒暄,一面解下邱缔的斗篷去挂,又招呼丫头奉上茶来。
他二哥当初讨那外宅是背着他二嫂做的,因此不好当着二嫂的面借那处房子。仍纠缠在书信上头,“我那信上说的事可是天大?的正经?事。”
邱缔看他一眼,不去答对他,自?顾自?吃茶。
他索性拽了?根方凳在面前?坐,眼对眼的,不叫他二哥敷衍,“我那信上说的可是我的婚姻大?事!”
邱缔笑起来,“你的婚姻大?事?你不是扬言一辈子不成婚么?说娶个女人回来没别的用道,就是管着你,你才不要受这份约束。既不要受这约束,还说它做甚?你就是说了?,我也当是你的玩笑话。”
“当初是当初嘛,眼下这可不是玩笑话啊二哥。”
“这会又不是玩笑话了?,谁知道你哪句是正经?话。”
“啧,二哥!这回是认真的,我想讨尤家大jsg?小姐。”
邱缔笑睇他一眼,“不是一直都想讨她?么?也不是没讨过?,弄得我们邱家在嘉兴闹了?个大?笑话。那几年,我见着尤家的人都是绕着道走。哼哼,现在也好,尤家没了?人口在嘉兴,我也不必怕丢脸再躲着人家走了?。”
“谁说现下尤家无人在嘉兴?”邱纶见他只顾绕弯子,不郑重待之,就急起来,“我明白说,妙真此刻就在嘉兴,随我一道回来的。这次回来,我就是来和家里商议讨她?的。”
邱缔骇然一瞬,又笑,“你这么本事,还来找我商议什么,你自?己去同爹娘说。”
“哎呀二哥,少不得要你替我在爹娘跟前?周旋几句。”
“再说,眼下我忙得很。”
邱纶只得摁下不提,先讨借房子要紧。便借故要吃个什么,支开他二嫂,向他二哥笑道:“这件事先放一放,等大?哥回来再商议也成。眼下有件急事你得帮我,你在七宝街九里巷那座宅子,先借给我。妙真他们家的房子给朝廷查抄了?去,她?这一向回来,还没个地方落脚。我这几日暂且把她?安顿在一个朋友家中,可不好长久叨扰人家。你把那房子借我,我好安顿她?住下,好不好?”
这倒是不要紧,邱缔慢洋洋点头,“空着也是空着,你去那里对看房子的老五叔说一声就是了?。”
于?是隔日就要去张罗,邱纶临离家时展眼一看,家中早已张灯结彩,里外披红地布置了?起来。
他们家与尤家不同,人口多?了?许多?,上有邱老爷夫妇,还有邱老爷的三房小妾。他大?哥还有两?房妻妾,底下一双儿女,正是吵闹的年纪。二哥眼下虽只有一位正室,却是三个孩子。因此上,即便有两?位男主人尚未归家,那年节的气氛,也是十分火热。
想着妙真如今家散人亡,想必过?年也是冷清,愈发要把那房子精细布置。
精细布置了?十日,就往朋友家接妙真。妙真昨日恰好安葬完父母,精神有些不好,眼圈哭得红红的,鼻尖也给朔风吹得红红的,嘴唇也是红红的,像是抹了?点薄嫩胭脂,看得邱纶好不喜欢。
接到这头来,各屋里安顿好,邱纶叫了?老五叔夫妇进?来,向妙真道:“这是老五叔和他女人,两?个人一向看管这房子,有什么事只管找他们,倘或我不在这里,他们自?然会往家去回我。”
那老五叔夫妇是老实?厚道人,纷纷向妙真行?礼。只是一时却不知该怎样称呼,啻啻磕磕的,只管呵呵笑着。
邱纶走到榻上道:“这是尤大?姑娘,往后是三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