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级的时候他写不好字,写一次被撕一次;中学的时候,白时鲸但凡有一次考得不好,就会被念叨一周、一个月、甚至一学期;高中的时候,他一个朋友都没有,被人欺负了,蒋天青又说他闷着头像个鹌鹑,这辈子都没出息。
考上大学之后,白时鲸为了减轻负担选了这么个专业,蒋天青又说他没有出息,以后还要回村来教书……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了,多到白时鲸看到蒋天青质问他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逆反,是讨厌,还有拒绝。
他觉得蒋天青讨厌他,他也很讨厌蒋天青。
非常非常讨厌。
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看着蒋天青,一字一句地说:“不是普通朋友。”
“是我的男朋友。”
蒋天青如他所愿的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是我的男朋友,借给我的。”白时鲸站起身来,退后了一步:“你不用担心还不起,我会还的。”
说完,白时鲸头也不回地起身走出了屋子。
下一秒,他听见里屋传来了蒋天青的叫声,她用力叫他的名字。
白时鲸走了出来,院子里的人早就呼啦啦的跟着蒋翰去镇上买东西了,空荡荡的,只有院墙上贴着的红色喜字,还是那么扎眼。
白时鲸没回头,也没去听,他知道蒋天青喊够了就会消停,也知道这件小事不会对蒋天青造成什么精神刺激。
当年被情人抛弃,丈夫去世,听村里人说,蒋天青都照样出门,该干什么干什么。年少时学母爱课文的时候,白时鲸还曾经怀疑过蒋天青是不是也会背地里偷偷抹眼泪,后来他发现,不是的,蒋天青的精神内核十分稳定,谁都干扰不了她。
只是小儿子出柜而已,有什么影响呢?
反正大儿子过两天就要结婚娶妻了不是吗?
白时鲸起身朝外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奇怪,他心里没有一丁点报复的快感,就是突然有点想他的主人。
白时鲸寻了个小时候坐过的小凳子,在阴凉处坐下,看着门外远处的山,转头看了看院中的桃树,又看了一眼对面蒋翰改建的婚房。他走下台阶,走到原本属于自己的那间小屋门口,推开摇晃的木门
里面堆满了婚庆用品,桌子上、地上,还有床上。
他看着斑驳的墙面,顺着往上,看到墙角有下雨漏水的痕迹,像一块黑绿的苔藓,很难看。
无处下脚,也没有可坐的地方,今晚如果要睡觉,他还得收拾很长时间。
于是,白时鲸拿出手机,给姑姑打了一通电话。
下午的时候家里来了很多客人,顾着面子,白时鲸瞧见蒋翰从里屋出来,瞪了他一眼,又去忙了,一直到晚上吃大锅饭,都没人来找白时鲸的事儿。
白时鲸离他们远远的,招呼着亲戚们,晚上跟着姑姑去家里睡觉,十月的天气,中午热的发闷,晚上又有些凉。
白时鲸披了件外套,坐在房顶上小声给林牧打电话,讲今天发生的一切。
他说的很心虚,当时一时叛逆心起,说的话就是没过脑子,现在和林牧复盘,越发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很难收场。
林牧出差了,这会儿正在酒店,他洗完澡躺在床头休息,听着白时鲸的声音随着风声一点一点传过来,其实信号不太好,断断续续的,但白时鲸说的很认真,一句话还要絮絮叨叨翻来覆去的说几次。
他说了很久,林牧也没有打断他,没有要指责他的意思,白时鲸犹豫着,轻叫了一声:“先生?”
“嗯。”林牧应了一声:“继续说。”
白时鲸干巴巴的笑了一声:“说、说完了……”
“知道错了,所以呢?”林牧问:“你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准备怎么补救?还是打算趁着人多事杂,直接偷跑回来?”
“我……”
白时鲸没敢说,他确实挺想直接买票走人的,反正也没人会找他。
但他知道这样太任性,而且也没这个胆子真的这么对蒋天青。
白时鲸说:“不知道。”
“你恨她吗?”
林牧突兀地问:“恨她没有看见你,没有尊重过你,没有满足过你的情感需求,没有被回应过,反而一直遭受被贬低、打压,被迫做一个听话的人?”
白时鲸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说:“恨。”
“她也恨你。”林牧毫不留情地戳穿这层假惺惺的亲子关系:“她自我憎恨,恨你的父亲,所以恨你。”
“而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允许你自己恨她。”林牧说:“同时,允许她恨你。”
白时鲸不理解:“无论我允不允许,她都在恨我。”
他低声说:“反而是我,一直想得到她们的喜欢。”
“我知道你很不容易。”林牧轻叹了一口气,说:“我可以接受你随时回来,我也可以派车去接你。但我更希望你能真正的长大,小鱼。”
白时鲸从林牧的声音中听出无奈和纵容,一时鼻酸,眼泪就掉了下来:“先生……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有点害怕……我不想面对他们。”
林牧心疼的厉害,他直起身,对着白时鲸道:“别哭。”
“小鱼,你要允许自己去恨,才能战胜你的恨意,这不是一件坏事。”
“恨不会消失,只会投射给其他人,甚至衍生成自我怨恨、自我攻击,这也是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不够好的原因。”
白时鲸趴在膝盖上低低的哭,哼哼唧唧的:“我知道了……”
“你可以正常和他们交流。不用害怕,不要试图去改变别人,你的母亲、哥哥,你终归是要离开他们的。”
林牧说:“我要你做的,是战胜你自己,而不是战胜你的母亲或者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