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瑾深不知道梁妍父亲的坟在哪,还是问的工作人员才知道,项瑾深塞了一张红票子作为问路的好处费,转过身走之前,那工作人员忽然喃喃了句,“那片儿坟最近还真挺多人来看……”

按照工作人员的说法,项瑾深来到确切的一排坟前,心中默数,梁父的墓碑应该在这排第九个。

一、二、五、八、九!

终于找到梁父的墓碑,项瑾深心中一喜,细长的眼尾弯起,但这抹笑意还没来得及沁入到眼底,他蓦地一顿,反应过来的大脑不受控制地慢慢往旁边,第八座坟偏转。

项瑾深觉得自己被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强迫地朝暗无天日的深渊里拖拽……

但看到墓碑上的照片时,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完全全被深渊吞没。

一阵裹着凉寒的风吹过,陵园肃穆安静,时不时从远方传来模糊不清的啜泣,这里意味着生离死别,意味着一个活在世上,另一个永眠黄土。

照片上的女人笑得婉约柔顺,俨然一株亭亭玉立散发清香的栀子,可她的生命却永远定格,里面埋着的就是她,无论什么样的人,是伟大还是渺小,是富贵还是贫穷,死后都不过一捧灰,装在一个盒子里草草地结束这一生。

项瑾深一个趔趄,酒瓶霎时间在地上摔碎,就连鲜花也掉在地上,滚落上了灰尘和土。

有些人,你以为她永远都不会走,永远都会在你回头时还在原地,但项瑾深忘了,不会有人永远等一个人,这次,梁妍走在了他的前面……

项瑾深那乐观的想法轰然崩塌,甚至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自信,为什么会觉得癌症晚期的人还能坚持很久很多年,会觉得梁妍一定可以活到原谅自己那天,会觉得自己和梁妍还有很远很远的以后……

现实不光给了他一个嘴巴子,还给了他一拳,给了他无数脚,让他再也无法挺起胸膛,抬起头。

项瑾深慢慢地弓下背,扛着的愧疚、后悔、悲痛快要把他整个人的精神摧毁!

他向虚空伸出手,自言自语地楠楠,“妍妍……这不是真的对吧?”

无人回答,安静得唯有习习的风声……

还有照片里永远在笑的女人……

项瑾深倏地崩溃,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着抱住冰冷的墓碑,脸颊贴上去,眼泪流作一团,“妍妍!我的妍妍!都怪我,怪我想明白得太晚!但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深哥错了……深哥真的错了!啊啊啊!妍妍!我的妍妍!你带我一块儿走吧!”

比起接受梁妍的死讯,梁妍临死前自己却没有送一程,甚至见一面,项瑾深的眼泪连成线蜿蜒而落,眼睛里面遍布密密麻麻的虬龙似的红血丝。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女人,对方是大学时的样子,普普通通的衣服却被她穿得极衬气质,笑颜如画地向自己伸出手。

“深哥,跟我一起走吧。”

犹如溺水的人在暗无天日的海底见到一束光,项瑾深使出全身力气伸出手,可就在两只手相握的瞬间,女人的光影消失!

“妍妍!妍妍!别丢下我……”项瑾深向前膝行,膝盖蹭着坚硬的砖头,地面磨破了单薄的西装裤子,没过一会儿磨出了血痕,膝盖和小腿的血拖了一地,男人却没有感觉到疼痛,他承受巨大的恐惧,终于,再也无法承受和相信地吐出口鲜血,身子重重地向后倒去!

第204章 骨灰

小陈上午刚参加完梁小姐的葬礼,他和一些人亲自去了陵园,看着工作人员把梁小姐的骨灰盒安葬,这段期间他一直没看手机,下午忽然接到电话,让他来南城第一医院一趟。

小陈来的时候,项瑾深已经醒过来,医生说是因为伤心过度,再加上劳累而引发的心跳骤停,幸亏陵园的工作人员发现及时,否则人是够呛了。

因为项瑾深的手机最近拨打的号码是小陈,所以医院先联系的他。

病房是单人间,灯只开了一半,环境昏暗,小陈眯起眼睛看清躺在床上输液的项瑾深,对方眼神空洞,像个漂泊无定的乞丐,衣服皱皱巴巴,膝盖和小腿的伤口经过简单的消毒处理,双手就连指甲里都是泥。

项瑾深始终盯着病房的天花板,眼神寂寥淡漠,空空如也,让人心寒……

小陈蹙眉,作为前属下,他能来不过是为了两人最后一点交情,已经给项瑾深的公司打去电话,公司会出医药费。

作为外人,他把项瑾深和梁妍两个人看得清清楚楚,虽然这一路走来,项瑾深悔不当初是活该,不过看到这个样子,小陈难免心软了下,本来准备好一肚子的冷言冷语就在嘴边,却说不出来……

“项总……”

项瑾深浑浊的眸子一轮,好似恢复了些活人气儿,可还是呆板木讷得如同失去灵魂,“给我订回家的航班。”

男人的声音虚弱,“我要带妍妍回家,回家妍妍就不会不理我了。”

小陈起了一身恶心的鸡皮疙瘩,板着脸道,“梁小姐已经安葬了,她不会跟你回家,也不会在家等你。”

“放屁!他妈的不可能!”项瑾深突然拔掉输液针头,像一只丧失理智的野兽,眼睛通红,发出来的每个字每个音节都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他猛地揪住小陈的领口,“梁妍没死!梁妍不可能死!你们懂什么?我和妍妍这么多年……我爱她,她也爱我,她不可能离开我……”

说到最后,项瑾深的声音几乎染上了哭腔,垂下脑袋,“她……她不可能离开我……”

小陈的眉头皱成一团,忽然觉察到自己面前这个人的可悲和可怜,他叹了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受到伤痛的男人浑身一震。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项总。”

男人的牙齿死死地咬住舌尖,很快,大片大片铁锈味蔓延开来。

小陈没待多久,自知项瑾深的情绪不对劲,大概在崩溃的边沿,他离开病房后,空旷的病房只剩项瑾深一人。

他维持着最后跪在地上的姿势很久很久,久到不仔细看会以为他只是个雕塑。

男人口渴得冒烟,就连唾液都分泌得可怜,但项瑾深却没有喝水,他不喝水不吃饭,默默地打开病床边的小柜子。

小陈没发现,或者说所有人都没发现,项瑾深主要的伤口其实在双手上,他的指甲全部断裂,有的地方血肉模糊,那是因为他拼尽全力,硬生生将妍妍的骨灰挖了出来。

骨灰盒静静地躺在那儿。

项瑾深双手颤抖地把盒子抱在怀里,落下一吻,轻轻道,“妍妍,我们回家好吗?”

骨灰盒没有回应。

但项瑾深莫名其貌地开心起来,他打开病房所有灯,就坐在病床边,充满爱意地凝视爱人的骨灰。

有些人期待往生,有些人执念今世,有些人但愿来生遇见,有些人但愿生生世世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