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偌大的扶风城,风清晏怎样的闭关胜地找不到?但楚栖寒执意婉拒他的好意,最后偏要选择露天的烟草地之中。

那是因为他当时才抵达扶风城,就已经看到城墙上眼巴巴望过来的姜晚。

前世的姜晚在外面过得不好,大概是因为疲于洗脱自己罪名的原因,她总是不好好照顾自己,脸颊和手腕脚腕都细细瘦瘦,悬挂在城墙栏杆上,像迎风要飘起来的风筝。

楚栖寒带着一众徒弟,很努力地控制住自己不去看她,垂目在她的视线中走了过去。

但等到夜晚的时候,他又怕姜晚寻不到他,于是宁愿在毫无防护的烟草地中闭关。

他记得那次的姜晚没有再吵再闹,只安静地看他半晌后就离开了。而后再过段时间,他便听闻了姜晚独身攻进障泉楼的消息。

楚栖寒光是回忆起那般场景,就忍不住心悸,猛地再度睁开眼睛,周遭环境就又变了一个样。

只见他现在身处于一个溶洞,头顶身侧皆有钟乳石悬挂,而他半腰都被浸泡在水中,在明亮的天光中冻得浑身发抖。

但很快楚栖寒就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因为寒冷而发抖。

他认出了这个地方当初他带着自己第一次下山的师弟师妹,正是来到这里探险秘境,而后被门内的魔族奸细谋害,几乎所有人都死在秘境中。

他低头去看自己颤抖的手,左手死死抱住的,是偷跑下山后,如今因惊吓陷入昏迷的小师弟,右手握着的剑上满是鲜血,正化作丝丝缕缕的红线扩散在水中。

若这就是他在第八重的心魔,那想必是要强迫他再记起以前的恨意来。

但心魔若是这么简单就能被猜中,世界上想必就到处都是飞升者了。

楚栖寒在溶洞中涉水而过,正提防着可能会窜出的魔族时,便听见身后传来泠然的女声。

“师尊。”

溶洞中水花骤响,楚栖寒踉跄着差点跌倒,可他无暇顾及溅至面容上的水珠,急急转身之后,在看到眼前来人时,终于明白了这心魔的险恶之处。

脸上晶莹的水珠安静滑落,在溶洞波光粼粼的照映下,楚栖寒的脸庞苍白如寒玉。

他低低唤道:“晚晚。”

眼前站着的,赫然是浑身沾满鲜血,却安然无恙地含笑看他的姜晚。

这一次的姜晚很是无辜地将带血长剑背在身后,眨眨眼作了清白模样:“师尊,怎就只剩你和沈师叔了?”

楚栖寒呼吸颤了颤,在垂眸看向怀中安睡的小孩后,复又抬眼道:“晚晚,是你做的吗?”

姜晚敛起笑意,沉静道:“师尊觉得呢?师尊是……信我,还是不信我?”

但她不等楚栖寒回答,又自顾自说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师尊的几个师弟师妹,原来在你们年少的时候,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真讨厌啊。”心魔中的姜晚眼中有奇异的偏执,“我遇见师尊太晚了,都不知晓师尊竟也对旁人这般好过。”

她句句都像是在引导着楚栖寒多想,说话间甚至还现出身后的长剑那柄剑正是楚栖寒赠予她的那把,但如今血色已经从剑尖蔓延至姜晚的袖口。

姜晚又歪歪头,动作僵硬得像被操纵的傀儡,暗沉沉的眼睛幽幽看向楚栖寒:“师尊,他们消失了,不是挺好的么?师尊就又可以只疼爱我一个人了。”

“你不该这样做。”楚栖寒仿佛已经平复下来,缓声道。

“姜晚”便笑了:“师尊是说……我不该叛出师门吗?”

不料楚栖寒摇了摇头:“我是说,你不该伪装成晚晚的样子来骗我。”

他再次抬眼,而今眸色一片清明:“晚晚永远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信的,是那样的她。”

说罢,楚栖寒紧紧揽着怀中的沈暮峤,脚步坚定地朝溶洞外走去。

身后的“姜晚”气急败坏地叫起来:“楚栖寒!你又要抛下我!你要么就杀了我为他们报仇,你看看我啊!”

“嗯,晚晚,我一直在看着你。”楚栖寒对身后疯狂的大喊恍若不闻,眼眸只注视着前方。

这一次的心魔同样蛊惑失败,因此楚栖寒的五感又开始渐次消失,就连身后声声啼血的哭喊都隐匿不闻。

但直到最后,他眼前都还有隐约可见的一丝微光在遥远之处缓缓跳动,像是一团心灯。

那点微茫的光却是楚栖寒支撑下去的唯一信念,他努力地在漆黑溶洞中跋涉,耳边只能听见自己气喘的声音。

他在前世渡心魔时总觉得疲累不堪,不知道这条不归路什么时候是个尽头。但现在有着那半点光芒,楚栖寒竟心情轻快如舟,眼底也浮现出笑意来。

他知晓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

只要他成功渡过所有心魔,他就……他就能再见到晚晚了。

这般想着,楚栖寒不知不觉便踏出了溶洞,开始自己第九重的登阶。

这次的心魔过后,便是再一次的斩三尸,断情飞升。

他在这几关中看到的心魔,全都是姜晚的模样。像是天道都知晓他最深的执念为何,非要他彻底放下这个人,才肯算他大道修成。

可是,怎么可能放得下呢?

姜晚是他扭转轮回都想要拥有的唯一之人,前世的他在心中天平两端放着的是爱与大义,但这一世,他其实最终的愿望还是去爱那个人。

楚栖寒一面在黑暗中行走,一面就生出点疑惑来。

若是他永远无法放下心中所爱,又怎么能称得上修行的是无情道呢?

他暂时还未想明白这一点,便又很快迎来第九重的心魔。

而这次伴随着五官复苏的,还有由远及近的道门呼喊,声声洪亮若浪潮,朝着霜顶的大门掀来。

“捉拿叛徒,以正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