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1 / 1)

“我知道她们都是往县城东边下去,罗平镇或金水镇那几个村的,前年水灾,镇上大部分农田颗粒无收,就是那时候卖地卖身,有的从自有田主变成了佃农,有的本就没田,活不下去,就到了杨柳店来。”施菀说。

陆璘眉头微微皱起,罗平镇他知道,前年的确有水灾,云梦泽湖水没堤,江陵府便掘了安陆县这儿的口子,淹了罗平镇。

也因此,江陵府、朝廷下发了大量的赈灾粮和钱款,照理说的确会对灾民有影响,但不至于沦落到失田、卖身的地步。

“我想找个机会询问她们详情,之前不知道这里还有常虎、黄三爷这样的人,如今看来倒不能冒进,所以我想找个杨柳店之外的地方见见她们,只是她们似乎戒心很重,轻易不肯见我。”陆璘说。

施菀立刻道:“我可以帮忙劝她们,我来了四五次了,她们多数是愿意相信我的。”

陆璘轻笑:“好,那我先回去查查那黄三爷的来历,然后找好地方,到时候就拜托你帮我联络她们。”

施菀也带着欣喜道:“只要大人愿意体察民情,替民作主,我自然乐意帮些小忙。”

陆璘温声道:“说来惭愧,这本是我这职责。”

施菀也朝他一笑,随后道:“那如此说好了,大人还有事么,没事的话,我就回药铺去了。”

陆璘看看远处的杨柳堤岸,问:“药铺还有事?”

施菀点头,随后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道:“今日东家要给我发工钱,我也想早点拿到。”

陆璘莞尔:“那你快回去,要不然坐我的马车,我送你一趟?”

施菀回答:“不用了,也没多远。”说着往马车那头而去,陆璘缓步跟上。

拿了医箱,施菀便回头向他道别:“大人慢行,我先回药铺了。”

陆璘点头,朝她道:“再会。”

随后她离去,他站在马车下看着她远处,直到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拐弯进入另一条街,消失不见,自己才乘上马车。

长喜趁机道:“公子,要不然下午别回县衙了,和我去看房子吧,上次那牙人又挑了一处,我看了还不错,而且就和衙门隔一条街。”

“不必了,就上次那家吧,现在去牙人那里交定金,让他尽快安排签书契。”陆璘说。

“啊?”长喜愣了:“上次那个和施……”他看看旁边的刘老二,改口道:“上次大通街那个院子吗?”

“是。”

长喜一时无言。

可是他也觉得和前少夫人住近了不太好啊,多多少少,会让人多想?

长喜这样想着,但刘老二在旁边,他不能多说,再说公子向来就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变的,如此决定,大概是有别的想法吧。

他将话忍住,朝刘老二道:“去找上次那牙人吧。”

刘老二应着,将马车往牙人的地方赶去。

牙人也是没料到这桩买卖来得这么快,前面还一副对那宅院不满意的贵气公子二话不说,都没去那院子重新看过,就直接扔给他一两银子作订金,并交待,尽快联系房主签租房书契。

牙人连忙答应,确定两日内敲定签书契的时间,陆璘这才离开。

回到县衙,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查杨柳店的铺面地契资料。

官府存档上显示,铺面与地产都在同一人手里,名黄正甫,让人意外的是,杨柳店这一片的里正也姓黄,名黄正鸿。

“这黄正鸿与黄正甫可有亲戚关系?”陆璘问杨钊。

杨钊回答:“此为兄弟二人,黄正鸿是哥哥,黄正甫是弟弟。”

陆璘没说话,杨钊继续道:“下官到安陆上任时,黄家就在杨柳店这一片有些名望了,后来没过几年,黄正鸿就做了里正,还是……黄知县在任上时。”

“黄知县也与他们有亲戚关系?”陆璘问。

杨钊连忙摆手道:“那倒没有,没有,只是碰巧,黄也是大姓嘛,而且下官与黄知县都是外地人,绝不会在此地有亲眷。”

陆璘点点头。

陆璘又翻看罗平镇户籍田亩册子,杨钊在旁边道:“但黄正鸿,是徐仕的连襟妹夫。”

“什么?”陆璘面露惊愕。

杨钊没回话,陆璘低头看一眼田亩册子,问:“徐仕在罗田镇、金水镇、八公镇共有田亩一万六百余亩,而这三镇共有田亩四万余亩,所以徐家一家,占了三镇里的一镇?”

杨钊笑道:“下官调任安陆以来,便是如此了,那徐家它是有爵位的,自有朝廷的封赏,而且徐家二爷还在京中任侍御史,所以……”他顿了顿,说道:“这田产,倒也算是朝廷体恤功臣仕人。”

陆璘明白过来,不管徐家的田产有没有问题,与黄家兄弟有没有勾连,是不是欺压百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徐家是功爵之家,徐家二爷在京城做御史。

陆璘并未与这位徐二爷打过交道,但对方作为御史,有纠察弹劾百官之责,就算是他还在做京官时也不能轻易得罪,如今远在天边做这七品芝麻官,有什么力量去查人家的老家?

“陆大人,我今日找人买了一条鲥鱼,这鱼贩的鲥鱼向来鲜活肥美,也特地备了安陆的甜酒,要不然去下官府上尝尝?”杨钊问。

将这安陆县一干权贵交错网实言相告,杨钊也是为这新来的知县好,话已说到这里,知县想必也明白了其中利害,不会再纠缠这些卷册,两人再一同喝几杯,这交情也便有了。

杨钊如此打算着,没想到陆璘却看向他,回道:“不了,我稍后再看看前年朝廷的赈灾册子,那时赈灾的细则还是我草拟的,我想看看罗平镇的赈灾款有没有下发到位。”

杨钊愕然,看着他良久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这位公子爷为什么做着京官,有着大好前程,还有尚书老爹庇佑,却被贬到了这弹丸之地做知县。

因为脑子有些轴。

入夜,杨钊靠坐在床上,枕着胳膊,直愣愣看着床顶发呆。

杨夫人在梳妆台前梳着头发,问他:“琢磨什么呢,一声不吭的。”

杨钊说道:“我想来想去,都觉得这陆知县要坏事。自打他来安陆,就一声不吭到处查卷宗册子,天天不见人四处暗访,我就该想到他不是个省事的,这罗平镇赈灾、杨柳店的黄家兄弟,他要是真去沾,那可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