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人脸上是血,那血不知什么时候流进了眼睛,漫得眼前也是血色。他看到墙上一幅壁画,描着精美的龙鳞凤羽,在烛火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可他眼里有血,只能看到龙鳞深处也渗出血,凤羽根部也流出血,一寸寸蚀成大片的红色,将龙凤吞下。
他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惨白着脸转身往外走。
而就在这壁画上还挂着一幅字,是先皇时留下的。
其上写着:民者,国之根也,诚宜重其食,爱其命。
它就那样挂在那里,却仿佛从来没有人看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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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国公徐慎回了自己的府邸,刚进门就看到自己幺女哭丧着脸朝他扑了过来。
“爹!您可回来了!您进宫给泉哥请个太医看看吧?府上的府医都不中用!都说……都说泉哥的腿要废了!”
此女叫徐環,是徐慎的小女儿。
他膝下没有儿子,只得了两个女儿,如珠如宝养大。长女嫁进宫中做了皇妃,幺女在招婿,郎君正是武卫骑统领巩泉。
徐慎刚从皇宫出来,愁得很,他刚进门还来不及吐出一口气就听见自女儿的声音。
徐環还怀着身孕,就这样急匆匆地冲了上来,看得他眼睛直跳。
徐慎当官不行,但对两个女儿却十分珍爱,连忙唤了两个婢女把人扶住。
见徐環被扶住,他才留了力气叹道:“府里的大夫不行就去外面再请大夫!邕京这么大,还请不到名医吗!巩泉是被陛下赐刑,别说我了,就是迎儿还在,他亲自去请,也没有太医敢上门医治!”
徐環哭丧着脸,一双眼睛早已经哭得红肿,听了父亲的话更是忍不住簌簌落泪。
徐慎叹着气,唤婢女将她扶进屋里坐下,他也跟着坐到主座,最后才挥手把左右伺候的下人斥退。
等人走后,徐環才说道:“爹,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非要把我徐逼近绝路吗?八皇子薨了,却连皇子丧仪都没有,悄没声儿就下了葬!女儿前段日子进宫去看姐姐,她眼睛都要哭瞎了……”
徐慎没有立刻回答,他侧着身坐下,垂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几缕已经变白的碎发挡住眼睛,眸底全是冷漠和狠色。
第142章 第142章 徐密谋
徐慎状似在沉思,坐在他身旁的徐環也不再说话,只捏着帕子小声啜泣着,时不时执帕抹一抹眼泪。
“行了,别哭了。”徐慎终于又看向哭泣不停的女儿,忍不住皱了眉,对着人说道,“你还怀着身子,不要总哭。”
“巩泉是练武之人,那点儿伤都是皮外伤,总会好的……说什么腿废了,那都是无用大夫吓唬人的话。父亲再给你请两个好大夫,肯定治好他。”
徐環早已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哄好的懵懂少女了,她秀美的眉毛紧紧拧着,眼眶里有泪花儿不停地打转,又抽噎着说道:
“爹……您别安慰我了。那宫里掌罚的太监都有些本领在手上,只要他们想,一百杖下去能打得皮开肉绽,却不伤筋骨……可反过来,也能三五杖就留下难以治愈的暗伤!”
“我、我都看过了……”
“泉哥身上都血淋淋的。他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从前受刀伤、箭伤也能眉头都不皱一下!可这回……这回真是吃了大亏了!陛下这明明是下了狠心要他的命!”
徐環如怨恨如诉,怆然泪下,字字句句都是怨怼。
见她说得激动又站了起来,手扶着刚刚显怀的肚子,两只手都在发抖。
她和巩泉是少年夫妻,一直都感情深厚,徐慎也清楚女儿和女婿的情意,只得站起来亲自扶上徐環的胳膊,劝说安慰道:“好了……你不要激动,这件事情交给爹,爹给巩泉请大夫,肯定能治好他的伤!你还怀着骨肉,要当心自己的身体!”
他一边说,一边低下头看向女儿稍稍鼓起的腹部,沉默良久忽然又问道:“環儿,你这肚子有三个多月了吧?”
不知父亲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徐環止了泪,又拿帕子轻轻擦拭湿润的眼角,然后在父亲的搀扶下重新坐回位子上,摸着腹部回答:“这个月月底就该有四个月了。”
摸到腹中孩儿才让焦灼不安的徐環露出笑容,面上露出些恬淡的温柔之色。
徐慎再次面露沉思,他在厅中来回踱了几步,最后沉沉道:“皇帝不仁……八皇子薨了,我徐最大的倚仗也没了。无论将来是谁登上帝位,只怕都没有我们徐的位置了。”
况且徐这些年树敌无数,皇帝近来又冷落他徐,这日子已经算难熬,但等皇帝百年过后,新帝登基,那才是真正的穷途末路,
徐慎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面上全是凝重的神色。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他自言自语地嘀咕。
徐環是国公府贵女,自然一点就透。父亲虽然并未说绝,但联想到她夫君巩泉近日的遭遇,很快就想到了其他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她道:“父亲想要做什么?”
徐慎没有立刻回答,他目光仍落在徐環的肚子上,好半天才移开视线,终于开口道:“太子死在大祁,八皇子也没了。陛下推行新政,派了五皇子去办……再有武卫骑统领一职,他直接叫了六皇子。”
政务上的事情徐環并不太懂,但还是安安静静候在一旁,认真听徐慎往下说。
徐慎继续道:“但五皇子愚钝,六皇子怯懦,行事毫无章法……陛下近来也少有召见他们了。”
太子死了,除太子外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八皇子也死了,皇帝自然要培养新的继承人。但其余皇子都已经过了及冠之年,甚至有的府上妻妾成群,有儿有女,早已经不是能细细栽培的年纪。
徐環终于回过味了,她突然说道:“听说陛下要选秀。”
皇帝自认为身体康健,还能在皇位上再坐一二十年。皇子不中用,但他觉得自己还年轻,还能再生,重新再养一个继承人。
徐慎听此却是轻哼了一声,鄙夷道:“道是万万岁,就真以为自己能活到万万岁了?”
他说罢一句,又扭头看向徐環,语重心长说道:“環儿,这是我们徐的危机啊。这一关需得靠你啊。”
徐環有些疑惑,皱着眉不解问道:“父亲,女儿不懂。”
徐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找时间进宫看看你姐姐吧。宫里要进新人了,她若是再不能振作起来,等真失了宠,在宫里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徐環听到父亲的话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无奈道:“这些话女儿都和姐姐说过。可丧子之痛,岂是三言两语可以减轻的,恐怕只能等姐姐自己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