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缓点点头,又抬手抹了一把汗,然后抬脚朝着山路里侧走,那边长了一排叫不出名字的大树,树荫下倒还凉快些。
他叹道:“今日这天气未免太好了。”
话刚说完,一个怪模怪样的藤编帽子盖在了他头上。
段严玉扯着谢缓停下脚步,又抬手正了正他头上有些歪斜的藤帽,然后低声问道:“感觉如何?还受得住吗?早说我一个人来就好了,你非得跟着。”
谢缓目光朝上瞟,盯了盯头上的藤帽。
绿油油的帽子松松散散扣在他的头顶,还有一两片叶子耷拉下来,正好挡在谢缓的眼前。
段严玉伸手将叶子扯掉,又摸了摸谢缓被晒得发烫的额头,眉心挤作一团。
“不然回去吧?我明日一个人在上来一趟。”
谢缓又咳了两声,他嗓子干得厉害,连说话都觉得喉咙发涩。
段严玉劝不动,缓了缓又说:“那我们先寻寻水源,喝些水再走。”
谢缓点头。
两人沿着山路又走了几步,绕过一个斜坡插进另一条路。
刚走了两步,段严玉目光一闪,下一刻就打算伸手拉住谢缓。
但谢缓先一步于他开了口,声音又低又轻。
“别停,继续朝前走。”
段严玉眨了眨眼,默默收回打算去拉谢缓的手。
二人只当什么都没发现,又朝前走了好一会儿。
良久后,左侧的柏树丛里响起几声窸窣,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汉子跳了出来。
他们穿得也十分简陋,不比谢缓身上这件好到哪儿去。
其中一个朝前跨了一步,手里的木头锤子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指着段严玉和谢缓,高声呵斥道:“嘿!你们两个往哪儿走呢?什么地方都敢乱闯,小命不想要了!”
谢缓和段严玉悄悄对视一眼,下一刻立即回头看向那几个突然冒出来的贼匪。
谢缓的脊背忽地佝偻了下去,盯着率先开口的汉子发抖,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仿佛受了极大惊吓。
“大、大王……我,我,我们是村里……逃、逃出来的难民。实在、实在找不到活路了,听说山里,能收留。我们才、才……”
那汉子乐得“嘿”了一声,又将扛在肩上的锤子放了下来,指着谢缓嘻嘻哈哈和身边的同伴说道:“听见没?听见没?!他喊我大王!喊我大王呢!”
身旁的汉子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冲后面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少年喊道,“嘿,石头,这小子和你一样,是个结巴!”
被喊作石头的少年挤了出来,他应该是这伙贼匪中年纪最小的,很受照顾,一直被护在最后面。
他看着谢缓,挠了挠脑袋,愣头愣脑说道:“结、结、结巴好啊!山山……山上没第二个,结,结巴了!带回去,和我搭伴儿!”
谢结巴:“……”
不过也有人反对,鼓着嘴轻声嘟哝道:“还带人回去啊?前两天刚进了一大波人,那些年轻汉子就不说了!可还有好些小孩儿、老人……咱吃的都不够了,如今又添了好多张嘴!我都三天没吃饱了!”
结巴少年戳他两下,又磕磕巴巴问道:“哥哥……哥!你咋不,不说女人?”
一句话,惹得一众贼匪哈哈大笑。
有汉子一巴掌拍在结巴少年的肩膀上,一边笑一边说:“石头啊,你刚子哥还没娶媳妇呢!咱山上本来就男多女少,他巴不得新来的全是女人呢!”
一众贼匪笑成一团,似乎把谢缓和段严玉两人给忘记了。
谢缓和段严玉又对视一眼,正想着要不要插一句提醒提醒这些匪人。
这时,那率先开口的小头目又看了过来,他先将结巴少年扯了回来,“咚”一声把锤子杵在地上,然后盯着谢缓和段严玉开口说道:
“寨主说了,要是有难民路过被咱们看见,只要他们愿意,咱都要收留。就算有不愿意留下来的,也得给他们点儿吃的。你们瞧矮的那个,都饿成啥样了……瘦不拉几的!”
比段严玉更矮更瘦的谢缓:“……”
那土匪说话还带着口音,听起来怪里怪气,说的又是这样的话。
段严玉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谢缓顿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微微驼着脊背说道:“我们愿意,我们愿意!带、带我们上山吧!”
他装出胆小惧怕,但又壮着胆子说话的模样,佝偻着腰,脸上是讨好的笑。这个样子,就和那些寻着活路就不肯撒手的难民一模一样。
段严玉悄悄挑了挑眉毛,似乎没想到谢缓还有这个本事。
小头目撇眉看着谢缓,又看了看段严玉,看神色似乎对段严玉更满意,有些嫌弃清瘦的谢缓。
他又问:“嘿,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就敢跟着我们走?”
谢缓嘿嘿一笑,语气里全是奉承讨好之意,“只要能活下去就行,能活下去就行,去哪儿不是去呢!”
小头目点点头,又拿锤子指了指段严玉,撇着嘴不满问道:“他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是瞧不起老子?!”
段严玉:“……”
段严玉可不会演戏,真要他开口,那铁定露馅。
谢缓仅思索了一息的时间,立刻笑着回答道:“我大哥是个哑巴,他不会说话。”
段哑巴沉默,段哑巴点头,并悄悄掐了谢结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