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姐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段严玉打的是何主意。
谢缓却在此刻推开了扶着他的春生,从人群中穿了出去,他看着钉在桅杆上的长箭,箭筈深深插了进去,只露出一截乌黑色的箭笴,和……绑裹在末端的银白色的腰带。
谢缓:“……”
谢缓深吸了一口气,盯着那支箭看了许久才伸出手,把绑在上面的银带解了下来。
林氏阿姊实在看不懂眼前的局面了,她忧心忡忡跟了上去,然后就看见谢缓将绑在箭上的东西解下来。
他的手还在发抖。
下一刻,林氏阿姊又看到那截银带之中还裹了一个手心大的黑瓷圆盒,似乎是什么药。
她提起一口气,双目全是警惕:“莫非是什么毒药?”
谢缓却在此刻笑了起来,他的眼睛也有些红,尤其眼尾红得厉害,仿佛染上了一朵揉烂的花,更衬得眼睑下那粒红痣异常醒目了。
“不是。”
谢缓听到自己声音喑哑地回答了女子的问题,他认出了这盒药。
去年骑马往返于鄢都荆台之间,那时候他还不会骑马,回来后腿侧被磨伤得厉害,段严玉来看他,就是给的这个药。
谢缓看着手中的药更是笑出了声,明明是在笑,偏那笑声里尽是苍凉之意,比这江风还冷。
春生听不下去了,他挤前来扶住谢缓,皱巴着脸说道:“殿下,您别笑了……”
「」
谢缓果真不笑了,他忽然弯下腰猛烈咳嗽起来,脸上瞬间褪去血色,白如纸人。咳嗽一声接连一声,半点儿不见消,仿佛肺部裂开了血糊糊的伤口,咳嗽的声音从里头漏了出来。
他好像听到冻在心脏上的一大坨冷冰生出丝丝裂隙,蛛网般从里向外延开,他听到有东西一寸寸崩裂的声音,
谢缓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是强撑着骑马赶到渡口的,此时更是半分也撑不下去了,好像全身没了力气,只有喉间翻滚上涌的血腥气让他不容忽视,那股血很热很烫,仿佛一大汩熔浆浇在他的喉咙,把皮肉都烧得裂开。
春生吓坏了,两只手把人架住,锁在眼眶里的泪水终是忍不住涌了出来。
“殿下……您别吓我啊!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幸好林姐弟还算冷静,其中阿姊直接伸手将压在春生身上的谢缓扶了起来,阿弟则厉声喊道:“快让开!再把船上随行的军医喊来!快去!”
……
而与此同时,骑马立在江畔的段严玉面无表情收起弓箭,身后的全千秋愣了愣,又歪着头说:“王、王爷……不追了吗?官船就在那边呢。”
段严玉没有说话。
反而是时时刻刻摆着一张冷脸的慈小冰开了口,他说道:“追不回来的。游龙之身,怎甘心困于浅沼。”
段严玉朝他看去一眼,似有些意外。
慈小冰嫉恶如仇,最恨大招人,谢缓初入鄢都的时候,就数慈小冰甩脸子甩得最多,段严玉也没想到他如今竟会说这样的话。
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又遥遥追向那只渐渐驶远的大船。
隔江相望。
第89章 第89章 澧州洺城
四月下旬,谢缓等人到达洺城。
在几日前谢缓就下船换乘了马车,颠簸数日才赶到洺城。
当天下着瓢泼大雨,乌云铺匀天空,黑沉沉地压下,眼前的事物也都是雾蒙蒙的,房子、车马、行人都笼罩在一团看不清的大雾中,大雨刷刷打在车棚上,如霹雳的雷声。
谢缓甚至不敢掀开布帘朝外看一看,哪怕只是小小掀开一条缝也会灌入许多雨水,会立刻将衣裳全都淋湿。
谢缓的脸色仍不太好,苍白着脸,不过他在船上将养了半个月,到底是能下床了,不会拖误时辰。
“咳咳……”谢缓垂着眼眸依靠在软枕上,手里抱着一个小手炉,他嘴里泻出几声绵软无力的咳嗽声,脑袋也低垂着,瞧着疲惫不堪。
春生在一旁照顾着,他先是伸手摸了摸谢缓的额头,又凑上前帮他理了理肩上的斗篷,把人罩得更严实些。
小随从担忧问道:“公子,您觉得身子如何了?”
谢缓没有说话,只朝春生摇了摇头,随即自袖中摸出一只小小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颗浅黄色裹满糖霜的梨膏糖塞进嘴里。他近来总觉得喉咙发疼,只有吃一两颗润喉的梨膏糖才觉得舒服些。
也就短短半个月的功夫,春生是眼瞧着自殿下又消瘦了下去,那养了整整一年才养出的气色立刻又没了。
他苦着一张脸,瘪嘴有些不痛快,还是谢缓瞧见了,抿唇笑着往他嘴里也塞了一颗梨膏糖。
舌尖沾了甜味,小随从眼睛一亮,下意识咂了咂嘴。
真甜!
谢缓视线低垂着,目光落在自己捧着铜炉的手上,他本就生得白净,一双手更如一块无瑕的美玉,白得甚至隐隐有些泛青,透着病态。
就连手也瘦了一圈,细细的腕骨露出来,好像可以轻松捏断。
也不知他发了多久的呆,好一会儿才突然问道:“已经到了洺城?”
春生连连点头,方才刚进洺城的时候,外头骑马的林姐姐就说了此事。
谢缓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悠悠说道:“当初大招兵败,割郇城、洺城二地于祁。如此说来,此地百姓原是大招人,如今都改姓祁了。”
春生不懂这些,只依稀记得自殿下从前好像提起过,现在再听他说也只是呆呆地点头。
这时候,马车外有马蹄靠近的响动,没多久又传来林青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