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缓笑了笑,起身走到茶案前,从灰罏上提起水壶,又走回来,亲自给段严玉倒了一杯茶。
他手腕低低一压,壶口滚出烧开的热水,浇在干卷的茶叶上,茶叶立刻被泡得舒展开,水色也染上层层绿意。谢缓又提起泡好茶的小壶,挑了一个倒扣在茶盘上的茶盏,满满倒上一杯茶,盏中茶水滚热,立刻冒起一缕缕白烟,雾气缭绕。
谢缓的动作慢条斯理,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
他给段严玉泡好茶,又笑着说道:“春生带着小福去囿园了,怕是还没回来呢。”
段严玉原先还目不转睛地盯着谢缓看,听到谢缓的话后忽然又皱了眉。
他狐疑看向谢缓,忍不住问道:“那只山猫不是整日都爱缠着你吗?你怎的没去?既然是要出门晒太阳,去囿园岂不是更好?”
谢缓动作不着痕迹一顿,下一刻又神色自若将手里的茶壶放下,用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语气说道:“王爷倒来问我了!”
他笑着摇头,又念道:“还不是你养的那只鹰。“
“它这些日子总往我院子里送竹鼠,一个个都半死不活的,偏偏小福近来爱玩老鼠,常弄得满爪子都是老鼠毛和老鼠血,非还喜欢往我衣裳上蹭……我是真怕了它,可不得躲着些。”
段严玉被谢缓满脸无可奈何的表情逗笑了,心中虽还隐隐有些怀疑,但也消了大半,此刻反而笑话道:“你太惯着它了!它若胡闹,你合该骂它几句,多教教规矩就老实了。”
谢缓只说:“小福还小呢,爱闹些也是正常的。”
段严玉摇头,啧啧道:“慈母多败儿啊。”
谢缓正摩挲着茶盏,却仿佛被段严玉打趣的话窘到,不小心跌了杯盏,滚热的茶水溅在他的手背上,没一会儿就泛起一层红。
“……嘶。”
段严玉心里那点儿怀疑立刻烟消云散,他赶紧站起来,伸手攥过谢缓的手腕,俯下身仔细查看被热水烫过的手背。
段严玉紧紧皱着眉,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片越来越红的皮肤,他低下头轻吹了两口气,末了又蹙眉看向谢缓,不快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说完这句他又反应过来,是自己玩笑的话惊到人了,此刻不由懊恼。
“这么大一片,怕是要起水泡。”
他一边说,一边拽着谢缓起身,拉着人走到靠墙的木架前,上面搁着净面净手用的铜盆,里头的水已经冷掉了。
段严玉攥着谢缓的手按了进去,最后又说:“你先泡会儿,我去找人拿药。”
段严玉说完就要走,刚跨出一步就被谢缓喊住了。
谢缓旋身看向他,急道:“不用出去,书案第二个书屉里有药。之前春生替我熬药也被烫了一下,用的药还收在里面。”
段严玉立时停住脚,旋即转身朝着书案去了。
他下意识先拉开第一层的书屉,率先看到的是一片放在最上面的书签。
那是一片蜡梅书签,嫩黄的花瓣被小心摘下来,压干在书笺上。他拿起看了看,才发现这书签做得很精妙,正面是摘了鲜花印上去的,背面则是用细笔勾了一幅蜡梅图,一枝横斜开金盏,清香自纸来。
右侧题了一行小字,字字矫若惊龙。
“不可休思,不可求思,不可泳思,不可方思。”
“王爷?”
谢缓的声音突然响起,段严玉的手一抖,立即将手里的蜡梅书签放回原处,又拉开下一层的书屉,翻找出一只白瓷小圆罐。
段严玉问道:“这个吗?”
谢缓点头。
段严玉攥着小药罐若无其事走了过去,先用干净的帕子将谢缓手上的水渍擦干净,然后才沾了药膏细细抹上去。
谢缓有些出神,他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段严玉,忽然发现段严玉的下巴生了一层浅浅的青茬,若不仔细看都看不见。
他就盯着这片青茬发呆,想的却是今日在茶楼发生的事情。
段严玉并没有发现谢缓在走神,正低着头轻柔地将药膏在伤处抹匀,一边擦药一边说:“听说相里云病了。”
“前日我喊了人潜入驿馆,又将他丢进了馆中的莲池里。因着是半夜下的手,他只穿了寝衣,夜里还更冷些,险些冻没半条命。”
“是我亲自带着人穿了夜行衣去办的,没人发现。”
……
段严玉的语气有些得意,尾音带了一把小钩子,似一只威风凛凛的黑豹翘起了尾巴尖儿。
谢缓终于回了神,他蹙眉看向段严玉的眼睛,面露窘态问道:“王爷方才说什么?”
一言出,那只黑豹扬起的尾巴尖儿立刻耷拉了下去,垂头丧气起来。
段严玉撇了撇嘴角,觉得这时候若自己再重复一遍仿佛在邀功讨赏,实在太不威风了。
但他想说的话没被谢缓听到,段严玉很不高兴,连带着脸色都不好了,语气也沉了两分。
他说道:“没事。使团宴会要延期,相里云恐怕还得在鄢都逗留一段时间,这些日子你少出门,免得碰上某些不长眼的。”
谢缓浅浅笑了笑,没有反驳,只点头答应。
嘴上是答应了,身体却很不听话,谢缓每日雷打不动往囿园跑,带着春生和小福一块儿。
段严玉知道这事儿,起先也唠叨了几句,可劝不住谢缓,只好顺了他的意思,然后日日下了朝到囿园逮人。
相里云的事情谢缓还是知道了,是春生告诉他的。
主仆二人坐在马车上,用小福当脚垫。
还别说,毛茸茸的脚垫真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