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在青羊城逗留了半月,召军回京的旨意下来了,于此同时到来的还有皇帝同意和亲的圣旨。
这日难得是个暖阳天,冬日的太阳照着也不太灼热,但总比刮着冷风来得好。
全千秋大步进了驿馆,大声喊道:“王爷!傩乌部的王女到了!”
段严玉走了出去,边走边说:“既如此,迎了王女就回京吧。”
说完这句,他又停下脚步看向慢吞吞跟在身后的谢缓。
明明前不久才将心思说穿,偏两人都像没事人一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今儿日头好,太阳晒在身上暖烘烘的,但谢缓仍旧裹着那件宽大的斗篷。段严玉回头看他,似想要说什么,可张了张嘴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谢缓似察觉到了什么,微笑着看他,慢悠悠说道:“王爷快去迎王女殿下吧,缓慢行而至,不会耽误大军回京的。”
段严玉瞥他一眼,到了最后终究还是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大步朝外走,全千秋不明所以摸着脑袋追了出去。
等走出了驿馆,段严玉才侧脸看向全千秋,冷不丁冒出一句:“太冷了,给谢缓安排一辆马车。”
全千秋呆兮兮地摸头,说道:“可大都是骑马啊,马车太慢了。”
段严玉冷津津看他,面无表情说道:“傩乌王女不也是坐马车吗?”
回京倒不用来时那样赶时辰,更何况回程时还有一位王女随行,王女与其侍女都是坐的马车,自然拖慢了行军速度。
全千秋挠了挠头,憨憨笑了两声,“好好,末将这就去安排!”
说罢,全千秋又掉头朝后去了,只剩段严玉一人离开。
傩乌王女素和都兰已经入城,和她一起的还有送嫁的使团,与侍女八名。她乘雕金马车而来,前有骏马六匹,各个膘肥体健,左右还有送嫁的傩乌勇士骑在高大的马背上。
这些人见段严玉过来,纷纷下了马,朝人恭敬地行礼。
与此同时,马车上有侍女掀开厚重的帘幔,一位穿着蓝红袍裙的女子踩着马凳下了车。她头戴鲜红的高帽,挨着额头一圈围了保暖的狐毛,左右有十数根穿着红色宝石的流珠垂到胸前,面覆宽长的红纱。
她扯红纱抚胸,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傩乌王女,素和都兰见过大祁朝摄政王。”
段严玉端详她片刻,瞧着只是个纤弱的普通女子,因蒙着面纱并不能看清她的全部容貌,但素和都兰的眼瞳颜色比她哥哥素和阿齐更浅些,眼睛也更深邃些。
他瞧了一会儿很快避开了视线,说道:“请王女回车,大军即刻启程。”
素和都兰又微微屈了屈膝,随后扶着侍女的手回身往那辆宽敞的四面严实的华丽马车去了。
段严玉没有再看她,因此也没有注意到这位王女殿下刚踩上马车的时候又回了头,视线准确无误落在他身上,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进了马车,面纱下是她微微勾起的嘴角。
大军启程回京。
来时昼夜兼程,返回时因随行有和亲的王女,一路上都是慢悠悠的,近乎腊月底才入了上邶。
“王爷,您身为领兵之将,不以身作则,倒来和我挤马车?”
谢缓坐在马车内,手里握着一卷书,肩头歪斜披着那件斗篷,斗篷下还笼了一个银丝手炉放在膝盖上,身侧摆着小矮几,上头有糕点有茶水。
瞧这样子,哪里像是随军的,简直像是出城游山玩水的。
段严玉朝他身边挤了挤,然后伸手抢过谢缓手里的小手炉,又从他身前凑过去,在小矮几上拿了两块糕点喂进嘴里。
他细嚼慢咽吞了,末了还端茶喝了半杯,最后才说:“我打赢了仗却连马车都坐不得?那这胜仗赢得有什么意思?”
谢缓:“……王爷,那是我的杯子。”
段严玉一顿,随后捏着茶杯看了一圈,最后点头“哦”了一声,然后将剩下半杯茶水也喝尽了。
谢缓:“……”
谢缓不再说话,只将身侧的小矮几撤了下去,然后再往空出的位置外挪了挪。
他挪一寸,段严玉就跟一寸,一直等谢缓挪到角落再没有地方可以躲了。
谢缓:“王爷何时练的新功?如今把脸皮都修厚了?”
段严玉只当听不见,凑上去看谢缓握在手里的书,反问道:“你在看什么书?”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又是他的兵书。
段严玉:“你又在看我的兵书……等会儿,这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书,你从哪儿翻出来的,还给我!”
看书是不打紧的。可这本兵书还是他太子皇兄尚在时看的,那时年少,写下的心得摘记也格外稚嫩。从来威风八面的摄政王突然红了脸皮,伸手去抢谢缓手里的兵书。
谢缓早有准备,立刻将书塞进斗篷下,扭头看向段严玉,说道:“军营里除了兵书还能有什么?不过是看看打发时间罢了。”
段严玉又坐直身体,可眼睛还紧紧盯着被谢缓藏在斗篷下的兵书,忍不住问道:“你看多少了?”
谢缓看他,轻声说道:“半本吧……先太子确是人才,其中见解令缓醍醐灌顶,我甚敬佩。”
段严玉听他如此说,刚松了一口气,正要骄傲地挺一挺脊背,夸他的兄长自然厉害,结果下一句就听谢缓说道:
“哦,先太子还替您纠了几个错字。王爷当时可有被罚抄啊?”
段严玉:“……”
段严玉尴尬沉默,倒是身旁的谢缓低低笑了起来。
“闭嘴,别笑了!”
段严玉咬牙沉声说话,可一说倒惹得谢缓笑得更厉害。
他笑时眼睛也亮亮的,那双含水含情的眸子更让人心神荡漾,唇边的笑如涨潮的海水,拍着浪卷出,满满地将要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