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想好了,就来找我自首吧。”他说,“我随时恭候您。”

你没有证据。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呢?

打包好的快递从鉴定局出发,目的地是常关柳的办公室。我提前拦截了它,趁着物流中转时蹲点替换了包裹。很厚的文件袋,一袋袋的全是鉴定材料。报告上的名字都是司一可,‘培养皿’成了备注里的代号。我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叫过真名了,无论是谁。满是AI痕迹的视频,合成的聊天记录,匪夷所思的时间线,对话框里颠三倒四的留言。终于有人看我的工作内容了。

他很从容。对他来说,收到快件等于万事俱备,剩下的只是走流程。但我必须抓紧时间,要比来缉拿我的人更快。利用现在的时间差,满打满算也只有不到24小时。

我能干什么呢?我不想坐牢,不想面对接下来的审讯。

我想死。

这一天我启动了库房钥匙,搬出研究所第一台被弃之不用的性爱机器人。只有她没有脸。扫描我的脸,快速打印一张安装上也不难。我看石棉网操作过不下百遍。整套流程确实需要细心,但我越急越是冷静。我甚至还有闲心背诗,忘记之前在哪里背过,竟然还给我背得私处冒水。只能说我个性如此。

脸有了,身体的话本来就相差不大,微调参数比捏一张脸更快。我来不及给她做数据清理,推着她直接去了实验台,打开海马体5.7。

下载我的记忆只需要不到二十分钟,但这一生我花了二十八年。等待的时间也没闲着,我调取城市的交通状况,确定操控红绿灯秒数的可能性。我只需要稍微错一点点就够了。

选红绿灯也是因为在AI导航上动手脚容易被复查,常关柳找证据也是从这方面入手。策划一场车祸并不难,我很快确定好明早的行程,预约的目标线路终点选了隔壁市的一家网红餐厅。常关柳肯定以为我要逃逸吧,如果搏一搏的话,说不定还真能做到,国际上我倒是有几个朋友,十年没联系不知道还在不在……还是不了,我一心求死。出发地点我也没选研究所,而是选了离研究所最近的地铁站。说来惭愧,这条路我从十九岁到现在只走过一次。自从住进员工宿舍,家里的钥匙都积了灰。

再走一次吧,最后一次。

我拉上办公室的百叶窗,第一次在这里脱下自己的工作服。看着性爱机器人穿我的制服,这感觉还真是陌生。把她摆在办公椅上我才发现,她的发质比我好多了。真漂亮,握在手里的时候,觉得这辈子都抓不住这么好的头发了。

手指按上阴蒂,给她开机。是啊,他们竟然把开关选在了这里,就像我把椎蒂的开关定在眼睛。先休眠,四个小时后定时启动。等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她只需要帮我瞒过八个小时就好。

谁都知道我是这样的人。

我不想当这样的人。

像个半夜出去玩的年轻女人那样,风情而暴露。把玩三天不碰一次的手机,懒散地提着一月不背一次的包,等那辆精挑细选,必死无疑的车。夜晚的研究所大门真是出奇安静,自以为严密的高科技防线甚至不如门口配一个保安亭。只要有人目击,我根本就出不去。但那天我轻易离开,甚至有闲心停下来看看长到天上去的大树们。五十年,六十年,又或者不止六十年。它们一定见证过很多历史。

坐在车上,久违地看起了电影。感觉离上次看电影已经隔了很久,这次再看真是令人兴奋。本来,我选定的是同样无人驾驶的快递运输车,地点选的也是事故高发路段。但真的很巧,我在查询快递运输车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名流窜的逃犯。那就他了吧。死之前再送一个,每天都有新惊喜。

四十分钟是不够看完一场电影的,但是足够情节进展到高潮,而不必去回顾自己的一生。想不起来的事情,就不会后悔。

我没有遗憾,愿赐自己长眠。

第087章 | 0087 归程

【八九】

“大门现在追加保安亭了,”我手上不停,椎蒂贴心地对着右上角的监控进行解说,“自从‘托盘天平’出事之后,他们就提过这方面的建议。不过真正安装还是‘漏斗’和我一起失踪……”

“最后提上来的竟然是钟续,我以为至少会是铁架台。”

“‘漏斗’没有见过你的真容,而且他有很严重的脸盲症,看不出来的。铁架台……他那么聪明,怎么会,”椎蒂把头靠在我肩膀上,“酒精灯倒是一直想跑,可惜没办法离职。”

我没说话。好久没碰研究所的东西,感觉有点手生。

他的手搭在我肩上,走势趋向领口。

还是晚了一步。我飞快地退出,撤退比探查更快,心脏都要从胸口呕到舌尖。

那个仿佛撑着脑袋午睡似的,三五分钟都不动一下的人影蓦地站起,往办公室的门口走。两个来回,她又往回走,坐回椅子上。

弹窗。

“啊呀,来警告我了。”椎蒂说得轻松,“我可不能打扰她下班。”

“那你倒是别光看着,”我拍他一下,“稍微帮帮忙好吗?”

手指在锁骨的位置停驻,不情不愿地留恋片刻,终于放开我。

“怎么办,想让姐姐求我哎。”

话虽如此,后台倒是很诚实。他这边给权限比我自己一点点破开容易多了。

“怎么求你?”关联烂熟于心的秘钥,“椎蒂,求你帮姐姐个忙?”

“……好塑料,”看来他不太满意了,“回头得问你收取其他报酬才行。”

“那等结束再谈吧。”我说,“我也有很多问题需要你的解答。”

比如我本该必死无疑的。

比如他到底是怎么醒来的。

没等我们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新的弹窗警告覆盖了上一条。这一次是地地道道的中文,就差指名道姓点我了

识相的话别来烦我。带着你老公滚。

“熟悉吗,这个说法方式。”椎蒂还在笑。

“我这就退出。”

是的,亲切而不敢怀念,那个眼高于顶,口无遮拦的我。

“不行。”

彻底关机,我和他的脸都映在漆黑的显示屏上。

他的手隔着莫须有的屏障,描摹我的轮廓。

“来不及退出了哟,”他说,“你不解决她的话,她就会来杀你。”

度假成了赶场,记忆从身体里满溢出来。三年青春期,十年青春,像一场从屋顶浇下,淹没窗玻璃的雨。狼狈地离开,一次又一次。突然老了,老到洪水冲走情绪,河床出现裂纹。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坐在出租车上,想哭却哭得像笑,眼泪吞进齿缝里。椎蒂耐心地把纸巾抽出,一张一张递到我手心。人生竟是一个逐渐干涸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