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绥侧头看着她道:“不原谅,你将如何?”
应芜道:“我…痛不欲生!我…我也自绝经脉好了!”
褚绥瞧着她,她倔强地抹着眼泪,扑通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说:“我恋慕师尊,阿芜知错了,这几天不论调息还是练剑,满脑子都在想师尊,师尊说过,容貌不过是皮囊,阿芜年幼,实在禁不起皮囊的诱惑…阿芜也没说谎,阿芜什么都坦白了!”
她一抬头,褚绥竟变成了一个佝偻老者,他颤巍巍地折下一根树枝当做拐杖,便这么负手离开了。
这招作用绝佳,应芜一想到他满是褶皱的脸和皮肤,就觉得一阵恶寒,不安分的下身也再无反应,月明之夜持续了数日,应芜还是照常侍奉他,给他擦拭身体,为他梳理头发,哪怕他只剩下稀疏的两片直愣愣的白毛,她还是乖乖地给他打理着。
褚绥打坐,应芜跪在他旁边,拉着一张脸,两师徒谁都没主动与对方讲话,这么过了几日,应芜忽然道:“师尊,阿芜还是恋慕您,如今适应了您这副皮囊,阿芜也不觉得难受了!”
说着就要他抱,褚绥也懒得跟她闹,恢复原来的容貌,应芜嘿嘿一声,又倒在他的腿边,猫儿一样地让他揉自己的肚皮。
褚绥看她的目光温柔了许多,应芜贴着他的腿,两只手抓着他的大手,躲在他的手心下说:“师尊…阿芜想吃露水了。”
她其实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露水,须是庭院荷花叶中最明亮的那一颗,褚绥每次都会给她采一滴,用手喂给她吃。
应芜肚子饿了,她无精打采地蹭他,褚绥道:“这么大了,小小露水还要为师帮你采?”
应芜其实惦记着他用手喂她,一时语塞。
褚绥没给她取,应芜自己端着杯子去了池塘,里面哪里还有荷花,就是一汪死水,应芜失落而归,她端着杯子,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落,褚绥又道:“止声。”
她哪里出声了?连这落泪的声音都惹到他了吗?
应芜哭喊道:“服侍您疗伤这么久,阿芜都说害怕了,您却不宽慰阿芜,还总是凶我…我太难过了!”
褚绥不语,应芜接着说:“阿芜一直乖乖听话,如今落泪都扰您打坐了,阿芜不该在这里,明日便挪到石窟去睡…师尊走不动路,也莫要找我,让龙吟带您去好了!”
褚绥还是不语。
应芜气竭,她以前根本没生过师尊的气,褚绥说什么她都会听,现在她都答应同他赴死了,他竟然因为她无意识的亲吻这样嫌她。
应芜陡然绝望起来,她伸手唤来他修书的刻刀,褚绥皱眉,下意识抬手制止她,奈何他如今内力全无,如此简单的隔空取物都做不到,便眼睁睁地看着她将刻刀插向胸口。
褚绥只好亲自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淡淡道:“行了。”
“不行!”应芜崩溃道,“不行!究竟怎么样您才能像以前一样疼我…”
“为师如何不疼你了?”
“您究竟为何厌我…”应芜垂泪道,“为何不抹去我这思慕之情,阿芜可以不恋慕您,您如此介怀,就该抹去…可师尊说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为什么…我就不行,我就有错了。阿芜也知错了…您神通广大,就不能教教我该怎么做吗?以往徒儿学剑,一招一式都不敢怠慢,倘若出错,您也会悉心教导徒儿的,从未这么冷言冷语地对阿芜…”
褚绥皱眉,俯身道:“好了,为师心脉俱损,是以脾气大不如前,你心里不舒服,便自己去玩玩,待彼此心境好时再说,何必这般自伤?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都忘了?”
应芜低声道:“师尊说您就是我的爹爹,阿芜的身体本就是您的…您也别骗我了,我这样,您一点也不心疼。”
褚绥问她:“究竟想如何?”
这话一出口,应芜的心陡然坠落,她凄然道“什么都不想。”
应芜的伤口缓缓愈合,她抹着眼泪说:“我打扰了师尊养伤,我过两日再回来,师尊有急事,唤我就好。”
0012 十二
说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应芜以前也听其他仙人提起过她的身世。
据说她是从他出世的深海中找到的一丝灵识,与他颇有渊源,当时的海龙王碰到玉清尊者巡游,便将此事告知了他,褚绥想看她的模样,就过去瞧了瞧,大概是看着喜欢,便把她装进袖子里带了回来。
应芜听着仙人们说,三界生灵大多有父有母,除了天地创物,以天地为父母外,多数都会有个血缘或者名义上的爹娘,应芜看书中也写过,又听闻了自己的身世,便好奇地询问褚绥,自己有没有爹娘。
褚绥道:“大概是没有的,你肉胎是凤凰血脉,为朱雀一族,不知为何流入海渊,恰逢为师残存的灵气点活,是以有了神识,你的肉身或有父母,但不知是何年岁,朱雀族人丁凋零,恐怕寻不到你肉身的双亲了。”
应芜说:“那予我生命的是师尊,师尊便是我爹爹喽?”
“倒也不差。”
“阿芜听说师尊是瞧着阿芜样子好才带回南山的,是真是假?”
“你未开灵智时哪有样貌?不过是赤色的一小团,好像个鱼卵。”
应芜不大高兴,瘪嘴道:“我竟那般丑?那师尊为何将阿芜带回来?”
“自然是有缘。”
褚绥收徒只求一个缘分,有缘便要,无缘便不要,十分随意,但他万年来看中的子弟,无一不是正直无私之人,应芜听闻自己的大师兄乃是第一位三界共主,他一统三界,战绩赫赫,是每本书中都要提及的存在,褚绥常以徒儿的成就倨傲,应芜想了想,便说:“阿芜要做成什么样的功业,才不会为师尊的盛名抹黑呢?”
“阿芜只需快乐长大,做个逍遥散仙便好。”
“可仙子们说,阿芜筋骨奇佳,恐怕要成为尊者呢。”
“尊者并不好当,为师不愿阿芜受苦。”
应芜困惑道:“那二师兄即是帝师,也是尊者,他每日都是笑眯眯的,未见受苦啊?”
“阿芜还小,长大了便明白了。”
“要长到多大呢?”应芜和他比划,“长到师尊肩膀那么高吗?”
“那便差不多了。”
“那今日要多吃两滴露水啊!”应芜握着他的手,将脸埋在他的掌心,张着嘴等着,那时应芜还不理解露水的来历,一直以为这是褚绥手心中冒出来的,也是等她长大了才明白,很多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褚绥常说等她长大,一切自会了然。
应芜如今已经三百岁了,无论如何也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她却还有无数不懂的事情。
方才她也不知为何要这样自暴自弃,自残自伤,仿佛在用这种方式吸引褚绥的注意,应芜清楚自己做的不对,不禁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