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脱下去里面空无一物,她竟然就披着一件外衣堂而皇之地出了门。
褚绥看着她,问:“在做什么?”
应芜哭着说:“想为师尊垫着…这床看着太凉,师尊是水龙,趴在上面肯定不好受。”
“无妨。”
这寒冰的苦痛,岂是薄薄衣物能阻挡的?
应芜只好脱下他的上衣,为他垫在身下,又帮他翻了个身,让他趴卧在上面,他的脊背有一条凹陷的伤痕,皮肉破烂,应芜心疼地抚过边缘,又赶紧取来龙筋,小心排布进去。
她不清楚其他龙的筋骨师尊能不能用,既然他让她这么做,她就乖乖地为他接了进去,褚绥一动未动,应芜却满头大汗,双手战栗,看着他的皮肉吞噬着一旁的筋骨,又觉得十分恐怖。
“师尊…您疼吗?”
她抚着他的腰,手试探着摸他的脊背,褚绥不语,只合着眼,表情纹丝未动。
接骨的痛苦要原胜于剥骨,不过褚绥并不在意疼痛。
应芜受的惊吓太多,人总是在发抖,她觉得自己与褚绥之间似乎有了隔阂,褚绥并不像以前那么疼她了,这比其余任何事都令她不安。
她不敢离开,眼睁睁着看他修补肉身,皮肉翻涌的样子让应芜胃袋痉挛抽搐,她噤若寒蝉,竹竿一般插在他身侧,僵直地望着他,感觉他仿佛被什么从中间撕开,实在太可怖了,她不禁道:“我去为师尊找些丹药,要是有什么差池,就传声叫我来!”
实际上,应芜觉得即便是有什么差池她也无力回转,她什么都做不到,只是瞎忙。
师尊闭关的洞穴在山腰处,他们的居所则在山巅,应芜踏风而上,山顶的竹林憔悴枯黄,半死不活,更别说这一池的锦鲤,即便是灵兽,也泡得腐败糜烂,臭味熏天。
应芜捂着鼻子往前走,她与师尊的居所并无门扉墙壁,而是一处开阔的院落,只有各自的房间用墙隔开,除此以外,四面开阔,与竹园浑然一体,实乃人间仙境。
可绸布泛黄,剑碎琴断,里面尽是破败之景,应芜抽哒哒地往存放宝器和丹药的房间走,里面却没什么变化,除了落了一层灰,好像没缺物件。
应芜将丹丸一股脑地塞进口袋,灰大得迷眼,应芜用了个清洁咒,里面顿时焕然一新,她又将屋外的一切清理复原了,包括那坛臭烘烘的池水。
只不过鱼死不能复生,她对那些锦鲤爱莫能助。
应芜抱着丹药回去,褚绥已经能下地,他扶着桌面,看到是她,便道:“勉强能起身。”
应芜即刻跑过去搀扶他的手,她问:“师尊,那我们回竹林阁么?”
褚绥垂眼看了半晌,应芜被他看的毛毛的,又怕自己惹他不悦,便低着头,跪在地上,手高举过头顶,还在托着他的手臂。
十分滑稽。
褚绥道:“山路难行,为师无法运气,恐怕不能上山。”
应芜道:“我抱着…不…我帮着师尊,师尊唤龙吟来,足够我们二人御剑了,再不济,还能让临风来。”
褚绥笑道:“好。”
应芜大喜,她赶紧拿起龙吟,往外面一丢,又扶着褚绥迈到剑身之上,自己则在后面环抱着他,稳定两人的身形,龙吟嗖得往前一冲,褚绥握紧应芜的手,她整个人都撞在他的背上,她僵硬的双手松弛下来,因他的手心的温度太暖,她不禁握住他的拇指,将脸埋入他的脊背,直到他们抵达山巅才起身离开。
0007 七
褚绥好些了,应芜的心里就有底了,她为他收拾出他常坐的软榻,又想给他斟茶,可茶叶早已霉变,应芜只好去山泉处为他舀水,可山水枯竭,无处舀水,她失落而归。
褚绥坐在榻上,一手撑着腮下,眼皮稍垂,应芜见他衣衫凌乱,银发粘血,便去他的卧房,为他呈上新衣,又拿来梳子,为他梳理头发。
褚绥其实挺懒的,至少应芜见到的他是那样的,他只穿一件玄色道衣,外面罩一件月色的袍子,银发及腰,并不用钗簪修饰,就这么闲闲得披散着,他的袍子通常都很宽大,里面什么都有,应芜小时候还钻进去过,曾摸出了一坛凡人祭祀给他的黄酒。
应芜解开他的衣物,给他施咒,又用了几个辟邪的符箓,然后拿着软帕轻轻为他擦拭,褚绥并未动作,就这么瞧着她,应芜给他擦好身子,又为他换上新衣,就是这裤子脱不下来,得褚绥站起来。
应芜小心扶起他,让他能靠在自己身上,这才解开亵裤,这下还是看到了他腿间的样子,软软地坠着一根,她俯身让他套上新衣,还看到就这一根,另一个不知缩到哪里去了。
她熟练地为他系上腰带,还从房里寻到了他的玉龙环,也为他别在腰上。
“等师尊皮肉愈合,再去泡那暖泉,恢复身体吧?”
褚绥“嗯”了声,重新坐回榻上,他握着空荡荡的茶盏,应芜为难道:“师尊…山里没水,有水的地方都好脏。”
“无妨。”
应芜又说:“阿芜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师尊知道吗?不然您告诉我去天宫的方法,阿芜去搬救兵。”
“不必。”褚绥淡淡道,“天宫已毁,尊者与天帝都归于虚无了。”
“…所有仙者,都…都死了吗?”
“嗯。”褚绥抬头道,“仅剩本尊。”
“是…是魔族做的么?”
褚绥摇头,“说起来,为师亦有错,活了太久了…”
应芜不解:“这跟您活得久有什么干系?您又并非是为了自己,倘若天宫无事找您这位战神,您自然乐在轮回,何必受这永寿之苦?”
褚绥目光深深,问她:“为师入轮回,你情愿?”
应芜跪在地上,闷声说:“不情愿…没您…我…阿芜什么都不会,又傻…几位尊者虽叫我小师叔,可阿芜…根本担不起,作为您的徒儿,这样无能…我也…我也需要您。这万事万物都需要您,我都舍不得您走,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褚绥伸手,应芜跪地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将脸埋入他的掌心,褚绥捏起她的下巴,垂头道:“为师筋脉尽毁,金丹已碎,与废人无异,此生恐怕无法修复。”
“怎会?”应芜哀声道,“您是天尊…您是最尊贵的神仙,没有您办不到的事…”
“天意如此,无人能胜天道,为师亦然。”褚绥道,“报应不爽,此世早该终结,应芜,放我仙解,你随我来。”
应芜懵懂道:“何谓仙解…我与师尊…去哪里?”
“去空无处。你我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