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些年对你怎么样,你一点看不出来?”
“好。”陆白点点头,又问:“那我问你,如果现在我,杜薇微,还有陆祁,我们三个都要死了,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
这问题换平常陆白来问,七夕多半是要取笑他的,而如今陆白这样讲,他却担心对方真的会干出点什么事来,一时无法言语。
“你回答不出来是不是?”
“我告诉你,你会先救薇薇姐!如果你没有救成,你就会怪我,怪我害死她。”
“你还会想杀我,因为你要给薇薇姐报仇。”
第16章 疯犬(十六)
眼见着到了一月,家里气氛还是冰天雪地,自那日陆白大发雷霆之后,屋子里就更安静了,杜薇微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劝了这个又劝那个,谁也不肯低头。
七夕如今还是少年意气,陆白那日讲的话毫不留情、字字珠玑,让他心肝脾肺肾都凉了个彻底,杜薇微也曾来劝过,和颜悦色,话里话外都是替陆白找补:“皎皎年龄那么小,他能知道什么?只是一时间气急了想不开才说出那样的话,你也不应该逼他,明知道陆祁对他要紧。”
而七夕却摇摇头,一点儿不接茬:“他不知道?他怎么不知道?他不仅不是不知道,他简直太知道了,知道怎么往人心窝子捅刀,知道怎么让你最难受,他就故意的,你愈伤心,他就愈发要那么说!”
“只因为你让他难受了,他就要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杜薇微听了这话,细细的眉蹙起了,却不将七夕这话放心上,觉得是他讲得太严重,陆白还那么小,怎么会故意去伤谁的心呢?
只是七夕还在气头上,杜薇微也不好多劝,想来也是他急了,要不然依照七夕的性子平日里十天半个月也说不出一句长话,这几天却破天荒讲了这么一大堆。
而七夕想起陆白当日对陆祁态度之偏激执拗,又叹了口气,千叮咛万嘱咐:“我怕只怕皎皎不会轻易放过小祁,依照他现在的性格,他不会对小祁好的,我只希望我不在这里的日子,你替我多照看一下他。”
“知道了。”
杜薇微随口敷衍地应着,却并不往心里去,在陆祁还没来之前,皎皎还好好的,怎么陆祁一来皎皎就不对了?
都是那陆祁的问题!
是以七夕不在的日子,陆祁不仅没有得到杜薇微照顾,反而更受她冷眼,但杜薇微到底不是大奸大恶之人,顶多是态度不冷不热一些,偶尔讥诮几句,落在陆祁身上反倒不痛不痒的,他幼时在训练营遭受的折辱磋磨不知要比这厉害几倍,到了陆白这儿好歹还有饭吃,有床睡,他已然是十分庆幸。
于是又一日,陆祁蹲在花园里月季下,刚好被杜薇微瞧见了,她一直看陆祁不像个好人,还以为他在做什么坏事,怒气冲冲地过去捉陆祁的手。
男孩像受了惊的猫咪,被她吓得浑身发颤,杜薇微翻开他的手,却看见他手中攥着一把小铲子,被冻得皲裂出血的指头上沾着许多灰尘。
“你干什么?”
“我只是想给这月季松松土。”
他嗫喏着,很小声地讲,又小心翼翼观察杜薇微的神色。
“我看你跟少爷都很喜欢这几枝月季。”
原本呵斥的话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卡得她面色古怪,她只好摁着陆祁洗干净了手,又丢过去一管药膏,冷声冷气说:“你别随便动家里的这些东西,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那药膏在他手里都被暖得微热了,陆祁抿了抿唇,低声讲:“我知道我赔不起的。”
半晌,他又说:“而且少爷也不喜欢我。”
他这话一出来,更是让杜薇微没法开口了。
她只好讲:“皎皎不喜欢你自然有皎皎的道理,他不喜欢你,你便可以不喜欢他了吗?”
“他既然不喜欢你,你更应该千方百计让他喜欢你才是!”
陆祁听了她这话也不反驳,反倒理所当然地点头。
见到陆祁乖顺,杜薇微脸色才好点,抢过他手里的药膏给他涂上,嘴里还嘟嘟囔囔:“又蠢又迟钝,也不知道皎皎究竟看上了你哪里,对你这么上心。”
……
明天就是要回老宅的日子,陆白这几日愈发睡不好,时常惊悸着从梦里醒来。
于是等到真正要去见蒋东堂那一日,陆白脸都是雪白的,一点儿血色也没有。
但偏偏又遇上杜薇微晒衣服扭伤了脚,于是陪陆白回去的就剩下了陆祁。
这是陆祁第一次回到老宅,苏式园林的装修,木质回廊,栽种着许多眼花缭乱的昂贵植株,里头却是衣香鬓影,彩带飘飘,流光溢彩的水晶灯,通铺到底的柔软地毯,每一个人都是芬芳甜腻的,他们热情似火,推杯换盏间笑意盈然,穷凶极奢,酒池肉林,不似凡间景象。
这里的每一个人对于陆祁而言都太巨大,太恐怖,他们穿着高定礼服,高谈阔论,饮馔声色,这是一个太鲜活、太令人心旌摇曳的世界,她冲每一个拥抱欲望的人发以致谢,酒水从她鲜红的裙摆流泻而出,化成女人耳边金灿灿的配饰、男人手腕上昂贵的名表。
在这陌生的世界里,他唯一熟悉些的就是陆白,于是他只能向他投去目光。
而陆白显然对这一切都毫不关心,视若无睹。
期间陆彦跟陆白讲话,他生的温文尔雅,五官却与陆白丝毫不像,见陆白自己还是个半大小子,却带着一个小尾巴,觉得可笑又可爱。
一眼看出陆祁身上穿的还是陆白的旧衣服,陆彦便开玩笑讲:“你怎么回事,给你这小朋友就穿自己穿过的衣服?”
陆白还是自己在那捡葡萄吃,他挑嘴,与其说是吃葡萄,不如讲存心浪费,咬一口,丢一个,咬一口,丢一个。
只是陆白不开口,陆祁也只好不讲话,他面对陌生人还是有些紧张,生怕惹出什么错处,下意识去攥陆白的衣角。
他年纪小,就脸颊蓄了点肉,衬得那双眼睛愈发乌黑、水汪汪,陆彦瞧他躲在陆白背后也不吭声,像只四处找洞藏的小兔子,再一看他主人,如出一辙的小脸黑眼睛,就愈发觉得这两个人相像,是一大一小两只小白兔。
只是大的那只今日明显心情不好,他不能随意招惹,于是就想摸一摸这只小的,他嘴欠惯了,看出了陆白既然都带这小孩来老宅了那两人关系一定非同一般,偏偏还要去招惹陆白,不仅要摸,还要讲:“这样吧,皎皎,我那儿有一只赛级的罗威纳幼犬,跟你换这只小兔子怎么样?”
陆祁手一紧,立即躁动不安起来。
青年向来嘴巴上没把门,踩了陆白雷区还很无所谓的,只当是在逗弄什么脾气不好的小猫。
是以当金色香槟扑面而来,周围都没一个人来得及做出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