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疯犬(十三)
又是雨天,淅淅沥沥,下的杜薇微都唉声叹气,直说洗好的衣服都晾不干,不生霉斑已经是谢天谢地。
好不容易等到了礼拜天,等来了从学校回来的七夕。
他穿一件黑白校服,进来时手心里捧着一杯牛奶,语气还是很温柔的,此时七夕也就十八岁,青涩稚嫩得不像话,鲜活得好像初春枝头新发的绿芽,生机勃勃:“听薇薇说你这几天都一直吵着闹着要找一个叫0741的人?”
躺在床上的陆白这才慢慢抬起眼睛,看向久未见面的故人。
是了,十八岁的七夕说是故人也丝毫不为过,现在他手上还没沾血,也没有经历往后那些打击,自然不似他记忆里那样冰冷犀利、不近人情,是个干干净净的少年。
于是这么瞧起来,竟然有些不可忽视的陌生。
躺在病床上的陆白大病未愈,还是一副恹恹提不起精神的模样,窝在床上被蓬乱雪白的被褥衬托得伶仃一小点,看起来可怜极了,他此时睁着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七夕,七夕便心软的一塌糊涂了,他以为是陆白叫陆麟军打得怕了,便走近床边,摸摸陆白的额头,柔声细语问:“身上还很痛吗?”
原来从前七夕是用这样小心翼翼又心痛关怀的口吻跟自己讲话,与之后截然不同。
陆白心想。
但他没讲话,只是微微摇摇头:“不痛。”
岂料他如此开口,七夕却愈发觉得他是在默默忍受,想到陆白虽然年纪小,性格却喜欢逞强,往常受了伤也从不喊疼,讲话愈发温柔起来。
“那你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陆白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儿,又摇摇头,一五一十说:“还没吃晚饭。”
他原本身板子小,这几日生了病又瘦得厉害,一双眼睛雾沉沉的,没什么神采,只有睫毛长、头发也长,孱弱可怜极了。
七夕看得心痛,又对陆麟军生出几分暗恨,将陆白小心翼翼扶起来,喂他一口一口喝下杯子里的牛奶。
“你先喝点牛奶,好好休息,我们晚点吃饭。”
陆白借着七夕的手乖乖将牛奶喝完了,他也不擦嘴,仰起头,定定地望着七夕,脸颊边还有一圈奶渍,才有一点孩子气:“父亲有说什么时候喊我回老宅吗?”
陆麟军喜怒无常,压根不把陆白当人看,七夕自然是知道的,他瞧见陆白稚鸟般无辜的脸庞,伸手慢慢把奶渍擦了,说起这个,语气也渐渐放低了。
“家主要你下个礼拜回去。”
与其说是家主要他回去,倒不如说是蒋家的那尊大佛要来陆家了。
二人都心知肚明。
果不其然,陆白听了这个消息之后也不意外,只讲了句知道了。
陆白早慧聪颖,比一般孩子来的更加成熟稳重,要不然也不会被陆麟军如此折磨却从来一声不吭,七夕既是欣慰得意,又是心疼惋惜,怜惜他年纪尚小,在同龄小孩承欢膝下的时候却已经要自己学会承担磋磨,又是高兴于他心智坚定,无论什么情况都不曾自暴自弃。
他替陆白掖掖被角,留给陆白时间休憩,却手腕一紧,被对方硬生生攥住了,给扯了回来。
七夕转头去看,瞧见陆白一张脸还犹带病色,因为刚刚的动作微微咳嗽,语气却十分执着:“你找到0741了没有?”
这个数字在七夕脑中过了一遍,半晌,又顿住了,他在来之前就已经在杜薇微嘴里屡次听过这个人,却不想陆白居然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么在意。
七夕思索着遣词用句,慢慢问道:“小少爷找他是想做什么?”
一听七夕口吻,不像是与0741不相识,反倒像是认识得久了,言辞间也有试探意味。
周遭静悄悄的,陆白却是松了手,躺在了床上,半垂着眼:“我想找个贴身保镖。”
这话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七夕也不信,但他不能直接戳破陆白的谎言,只好委婉地拒绝他:“0741比少爷您还小五岁。”
陆白今年十五岁,0741十岁,喊一个十岁的小孩到陆白身边来当保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保护谁。
七夕一向对陆白有求必应,所有要求无不满足,破天荒拒绝对方一次,却见陆白立即恹恹起来,侧脸窝在被褥里不讲话,七夕到底现在年纪小,没有后来的铁石心肠,一看见陆白神色失落就开始惴惴不安起来,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解释起来:“倒也不是别的,0741我认识,他天赋一般,身体也弱,别说现在了,以后长大了有没有资格做少爷您的贴身保镖都不一定。”
七夕自知自己这番话不能说是毫无私心,陆家关系错综复杂,表面上一派和谐底下却暗潮涌动,陆白虽现在不受重视,难保往后不被有心人算计利用,若是真成为陆白的贴身保镖,0741以后的日子只怕会更加难过。
虽然也心疼陆白无人可用,但七夕到底不想牵连一个十岁的孩子早早进了这诡谲波动的局势。
陆白不讲话,他更深更深地陷进那团云朵般蓬松的被褥里,一整个要把自己藏进去。
七夕等了好久没等到陆白的回复,只好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问:“他年龄太小了,所以换个其他人好吗,皎皎?”
他以乳名称呼陆白,是表示亲近,他不是站在下属的角度上发言,而是陆白朝夕相处的哥哥。
但是他讲的话却让陆白不喜欢。
半晌,七夕才听见被子里瓮声瓮气传来一句“不好。”
在门外听了好久的杜薇微忍不住推门进来了,她怒气冲冲的推搡了七夕一把,看见床上的陆白又心疼又伤心。
“你怎么回事?皎皎从小一个人在这长大,平常又没个玩伴,问你要个人怎么了?怎么就让你如此推三阻四?”
“你只记得那0741年纪小,却怎么不想想皎皎也年纪小呢?”
七夕叫她问得哑口无言,又十分头疼,他向来知道杜薇微溺爱陆白到了没有边际的程度,也没有想过对方居然光明正大地在门外偷听。
“你怎么进来前也不知道敲个门?”
杜薇微则是不理他,转头就去抱床上的陆白,瞧见他这几日睡不好,脸又瘦了一圈,捧着他的脸颊就潸潸落了泪,对着七夕的语气却多有气恼暗恨:“你自己在外面平常对皎皎不管不顾,你知道什么?”
“上一次皎皎被家主打得血肉模糊,你在哪?你还不是高枕无忧地在外上学,上课!他这几日伤势溃烂又发烧又做噩梦,晚上经常哭醒,我去求着医生给他上药都没有人愿意来,你又知道吗?”
七夕闻言脸色一变,又去看床上的陆白,果然见他脸色潮红,似有高热,语气便紧张起来。
“怎么会?他们明知过几日皎皎就要见蒋家家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