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轩重新作了个揖,沉声道“娘子,过往皆是我不好。我与沉璧之事,原不该瞒你。是我错,你恨我也好,骂我也好,打我几下也使得,便是要我即刻从这楼上跃下去,但凡你能出气,我亦无二话。”

文心闻言只觉齿冷。事到如今,他以为他只错在不该瞒

将过往的誓言当成什么把八年夫妻情分当什么把她一腔真心和不设防的百般信任当什么

在他看来,原来这些都根本不值一提

她强咬住牙,将就要溢出喉头的哽咽的压下。

眸子已经红透,泪水就在眼里打转,倔强地不肯溢出。

不等她说话,朱子轩身侧那郭沉璧突然“嘤”了一声。

“表哥,您别这样,错的是我。奶奶要怪,就怪我好了。是我不该,在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时去投奔姨妈,是我不该在表哥身前出现。是我不该偷偷恋慕表哥,抛却名声与您相好。是我不该怀了这孽胎,惹得奶奶生怒”

她边说边落泪,神色哀婉,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面说一面曲下膝盖,任自己沉重的身躯滑落下去。

朱子轩却怎可能由得她摔在地上

他连忙蹲身,稳稳将她抱住,同时泪湿眼眶,低低地道“你别傻了,本就说你不该来,你偏不听。”

只听上首“咣”的一声,茶水四溅。茶盏被重重摔在地上,洒了满地碎瓷。

郭沉璧似乎有些受惊,立时蜷缩到朱子轩背后。朱子轩涨红了脸,扶着她看向文心“娘子,有话不可好好说么”

文心泪水流了满脸,唇边兀自凝着冷笑。

她站起身,望住朱子轩,抬手又拿起一只茶杯,当着他面前重重掷了下去。

郭沉璧捂住耳朵,瑟缩在朱子轩身后,盈盈水眸看也不敢去看文心。

朱子轩本做低了姿态,自来盛城,已有三四日,先是上门求见,看了岳母的冷脸。接着被文心从院子里当众赶出,又给文嵩斥了一通。如今摆了和解酒,文心却仍是这等强硬态度。

其实在他瞧来这事根本不值一提。文心伤了身子,多年无子,自己从未表露过不满的意思,甚至在背后还替她在母亲和长辈们面前说话。和郭沉璧的事,虽说瞒她不该,可她自己也不想想,她那一点就燃的火爆脾气,万一发起疯来,谁知她会做什么

郭沉璧却不一样,她谨小慎微,脆弱如浮萍,她只能依靠他,借由他一点点的怜爱才能活下去。这样的弱女子,叫他如何放心摆在文心眼皮底下

朱子轩面容微冷,盯视文心,不悦地道“娘子,你当真就要一直这样无理取闹下去”

文心手里又拿了一只茶盏,提起茶壶,斟满了热茶。

她腮边带笑,讥诮地道“原来,是我无理取闹朱子轩,你可还记得,新婚当夜,我们喝合卺酒前,你是如何立誓”

朱子轩顺她话头忆及往事。那些蜜里调油的甜蜜亲昵,好像已是上辈子的事。

他也曾深爱过面前这跋扈泼辣的女人,当她是珍宝美玉,细细呵护。

可是,如今已是老夫老妻了,她已这个年岁,难不成还得当她是个姑娘一样的哄着宠着

朱子轩的愧疚情绪只在面上掠过一瞬,他抬起眸子,坦荡地迎上文心受伤的目光,缓声道“我都记得。你我夫妻八年,我自问一直待你如珠如宝。新婚所立誓言,我并未违逆过。”

“是么那她算什么”文心冷笑,手里端着那杯茶,慢慢的朝他走近。

朱子轩喉结滚了滚,低声道“她她无家可归,难道你就不能可怜可怜她,给她个容身之所她能夺走你什么文心,我早就想好了,待她诞下子嗣,我会抱回家中,寄养在你名下。”

一语出,郭沉璧陡然朝他看去,眸中射出不可思议的神色,花瓣般的嘴唇愕然张开,显是意外至极。

朱子轩朝文心走近一步,神色中亦有受伤和委屈,“文心,我们一直很好。你性子爽利,不拘小节,平素阿娘背后有什么不满,我都替你担了,从没叫你在我朱家受过委屈。这回这胎,已经找人相过,说有九成把握是个男儿。文心,届时你有这孩子,有子凭寄,再有谁能指摘于你”

“这么说,你是为我好”文心简直给他气笑了。“是为着我的缘故,因我生不出儿子,给人家议论,你是为着保我、堵住别人的嘴,所以才不得不和这个女人”

她见朱子轩满面沉痛,似乎就要点头认同,文心手里那杯热茶想也没想地朝他颜面泼了出去,气得浑身发颤,指着他道“你还要脸吗,朱子轩”

热茶泼面,茶沫扬了一头,同时那茶盏飞出,重重击在他额心。

朱子轩闭了闭眼,任水珠滴答湿了衣襟。再睁开眸子,已是盛怒不堪,面色冰冷黑沉。

“那你呢文心这些年你待我如何”他跨前一步,一把扯住文心的袖子,“动辄就打打骂骂,从来不顾我的脸面,当着丫头就挤兑我,挑我的错每回闹性子,非得人跪着来求。夫妻敦伦,永远不情不愿自打生了两个丫头,不是你自个儿闹病就是那两个赔钱东西闹病,镇日的忙忙乱乱,就是我在外头受了天大委屈,回到家中也得不来你一句软语温言。”

手上用力,扭住文心的胳膊不许她推拒,厉着一张脸,近得几乎碰到她鼻尖,“我告诉你文心,我早就受够了你和你们文家,清高什么呢我是没有入仕为官,读书也不及你两个哥哥,可论起家世门楣,谁比谁低了便是我靠祖荫,也能保三世无虞,想巴结我的人多了去了这些年你以为就一个沉璧你真可笑,你防来防去,那点子粗笨手段,以为防的住谁呢”

文心眸子瞪得大大的,呆呆凝望着面前这暴怒阴狠的男人,她怎么听不懂呢

他在说什么难道这些年她以为的夫妻恩爱和忠贞,只是她自以为是的自欺欺人

丰钰身在隔间,此时再也坐不住了。

真相如此不堪,朱子轩看来是动了大怒铁了心不肯低头。

以文心宁折不弯的性子,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她起身在屋中踱着步子。

明哲保身是不可能了。文心不比旁人。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虽无血缘关系,可在她心里就和同胞姊妹一般亲密。

可她又迟疑,自己闯将进去,除了令朱子轩越发恼羞成怒,还能起到什么旁的作用

夫妻间事本就不是旁人能插手的,文心和朱子轩之间的过往、得失,除他们自己,旁人怎么说得清呢

丰钰咬了咬牙,深呼一口气打开了室门。不想脚还没踏出去,就见文嵩气急败坏地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两人一照面,均是一怔,文嵩挥退身后小厮,睨了门口的小环和文心的侍婢等人一眼,压低声音对丰钰道“你怎在此处”

丰钰见到他来,不免舒了口气“二公子,您来得正好。如今闹得不好收场,我毕竟是外人,不好插手其中。您快去劝劝”

文嵩抿了抿嘴唇,想与她说点什么。

就听本就吵嚷的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尖叫。走廊上众人的表情均是一变,文嵩顾不得礼数面子,急速提步就去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