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锦南适时捕捉到她的目光,面不改色地微微俯身过来,肃杀的面容说出无耻的句子。

“偷瞧本侯做什么?待会儿到了无人之处,自可光明正大的看……”

丰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才想将他手臂甩脱却被他将手腕钳住箍紧了。同时听到他温声提醒:“小心脚下。”

丰钰垂头看路,心里没来由的有点小慌乱。

两人许久没试过长时间独处。他忙起来有时几天不回家,或是深夜回来,她等不及他洗漱完就已经困得睡着了。偶尔有一点能交流的时间,说的也都是迎来送往上的正事。两个孩子也耗费了她太多的心力,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看看他了。

能偷闲半日,牵手走在这嶙峋的山路上,她心里还是有几分雀跃欢喜的。

安锦南的大手很有力,牵带着她蜿蜒向上,小心地带她避开那些危险的滑坡和陡峭的岩石,一路走得稳稳当当。回过头,丰钰看见身后随行的侍卫越来越少,牵马的安锦杰也不知去了何处,只在树丛缝隙中隐隐望见摆动的旌旗。

“如今可还适应?”他不紧不慢的与她话着家常。

气候饮食没什么不适应的,她在京城十年,记忆最深刻的十年岁月就在京城度过,回盛城不过两年余时光,就又随他入京了。不适应的大抵是如今的身份?从前是服侍人看人脸色的宫婢,如今是人人要尊称一句“夫人”的嘉毅侯妻房。

但她弯得下腰替人沐足脱靴,也昂得起头与人笑谈风云。

她一直做的很好,没让他过多的操心后宅事。各样事打理的井井有条,将他的生活也安排的很舒适惬意。

丰钰耸耸肩:“那侯爷呢?”

安锦南凑近她,在她耳畔低低地道:“有时我在朝堂上走神,想你和闺女……”

他和她都很清楚,要保住全家性命,只能不断的去争斗。他这一生注定不会平坦,退后一步就是悬崖。要活命,要活得好,只能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丰钰不无酸意地道:“只怕想两个小的更多。侯爷但凡有空,总在她们身边陪着……”

与他说话时,她神色不自觉地带了几许娇。安锦南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拇指轻轻摩了摩她的嘴唇,话未说完,动作未歇,就听前头传来一阵人声。

安锦南眼里的柔情瞬间退却,将丰钰腰肢揽住贴靠在自己身侧,左手按在腰刀柄上,神色肃杀阴冷。

前头分花拂柳走来一队着统一服色的少女,看打扮举止,似大家婢子。乍见了安锦南和丰钰,似乎有些意外。但显然她们是有些眼色的,安锦南打扮寻常,并不着玉佩金,但通身气度在那,有种不怒自威叫人不敢小觑的气势。丰钰妆扮简便,也并非小家子气的女子,当即那些个婢子就微微屈膝致礼。及至行得更近了,方注意到一行婢子身后,还扶着两个娇柔美人,想必是这一行人中的主子的。

丰钰不着痕迹地扯了把安锦南的袖子,拉着他避到一旁给那些女人先过。同时低声提醒他道:“是昌宁郡主。”

安锦南略略点一点,丰钰抬眼再朝那些人看去,却见昌宁郡主身侧一个美妇人凝眸朝他们的方向看来。那对水眸似乎饱含了很多的情绪,似怨非怨,似恨非恨,丰钰一时没有读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视线最终落到安锦南面上……

她心里一顿,再次朝那美妇人看去。那美妇人的目光也正移向她。远远的,四目相对,丰钰心中铮地一声,像被谁拨动了心弦。

不需人点拨暗示,她瞬间就知道这美妇人是何身份了。

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酸的苦的涩的一股脑糅杂在舌根,又有些好笑。木已成舟,事到如今,还计较个什么?

道理碧水都清楚明白,偏偏看不开。丰钰手在下,隔着一层衣料狠狠掐了下安锦南的胳膊。

许是那美妇人朝他们这边望了太久,终于惊动了与她挽臂而行的昌宁郡主。

后者诧异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丰钰那边,依稀辨认出夫妻二人的身份,她礼貌地朝他们颔首致意,算是感激他们的让路之谊。同行之人的反应却有些超出她的反应。

挽住她手臂的那只玉手用力地收紧,甚至箍的她有些痛。

她不由蹙眉低声喊了同伴的名字:“少阳,你怎么了?”

美妇转过来的脸上,有来不及抹去的悲凉。

昌宁下意识地怔了怔,又看了眼安锦南。往昔听闻的那些传言兜头涌来,她终于明白少阳的失态是来自什么。

传言,秦家与安家、孟家毗邻而居,自来交好。秦少阳幼时便对嘉毅侯府世子安锦南情根深种,甚至有传言道,两人还在腹中就被家中指腹为婚。

因老嘉毅侯不幸战死,嘉毅侯为父守孝三载,这婚事才被耽搁下来。

就在这三年间,世子安锦南继承爵位,带兵伐北为父报仇,凯旋后,因醉酒失仪宫中,而后迎娶了一个谁也没听说过的小城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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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阳等了三年,迫于家中压力嫁给了孟玄容。两人成婚十年,至今没有子嗣。莫非全因少阳对安锦南,仍是余情未了?

第109章 番五

又想到适才看见前头的黑蛟旗时, 少阳就开始魂不守舍,连话都少说了, 不免心头一叹。

少阳从来不喜外出, 今日答应她同来散心, 莫不是……也是为着安锦南的缘故?

难不成少阳早知嘉毅侯在此?

昌宁对这种感情无法理解。她一生万事为母亲高华公主所安排, 没试过对任何人倾心迷醉到忘不掉放不下的程度,她和丈夫永乐侯相敬如宾,幼时就定下婚约,如期嫁了过去, 从此安心相夫教子,日子过的很平静。她旁观母亲的一生, 纵是出身高贵尊荣无比, 又何尝不是顺应命运安排,踏踏实实的过着自己既定的生活?那些姻亲之间背后的纠缠, 是各大势力权衡制约的脉络, 每个人便如一颗早已被赋予使命的棋子, 在各自的位置发挥着自己的效用。一旦结成婚姻关系, 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体。少阳这样的女子,不应该不明白这样的道理。

昌宁没有说话, 她挽住少阳的手,将她紧紧拉扯住,阻止她再朝对面看去。

待走下山路, 距安氏夫妇远了,昌宁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一把甩开少阳的手, 挥开侍婢们,“少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少阳抬起脸,双目是红的。阳光下,她苍白的脸上一派哀色。

她无法直视昌宁责备的目光。她的感情无所遁形,甚至连辩解都做不到。

那个让她爱了整个少女时期,又怨了半生的男人回来了,她想看看他。想看看自己输给了什么样的女人。

费尽心力的闯进禁区,靠着昌宁的权势顺利的遇到了他,结果,却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她以为他会错愕,会愧疚,甚至上前来与她闲话两句别情,就算不爱她,不能做夫妻,毕竟还有少时那么深厚的感情在。他的目光怎能那样的冰冷无情?他怎么能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目光看着她呢?

少阳抬手捂住眼睛,伤心的哭了。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声音哽咽,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