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真想得开啊,还让孩子接着学那音乐呢。”任涛毫不受影响,笑里带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身子往椅背上一倚,用端着酒杯的手点着任知昭道,“咋不让她跟着小桦学工程呢,这以后多好找工作啊。”
言下之意,是孩子既然已经没跟那个亲爹了,就没必要再追随他的脚步了吧。
好像她学什么,别人能说了算似的。
长辈们的谈话,主角是孩子,孩子却没多少讲话的余地。
任知昭默默抠着指甲,游离的眼神对上了一旁任子铮的双目,对方看上去比她还要不自在,咬着下唇,手指在杯柄上不断摩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学啥工程啊。”任军一拍桌子,豪迈地笑了,“我看小桦工作那么累我都心疼,别再让闺女遭那老罪了,学点儿轻松的。”
“学音乐比学工程轻松吗?你学过啊?”
任子铮再次插嘴了,声音比刚才还大,盖过所有人,望着任军的双眼中却装满了真诚。
也不知道他突然在发什么癫,任军立刻瞪向他,嘴巴抽抽着想说他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
气氛突然被弄得尴尬,大家伙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说什么,还是任晔晨好死不死插入一句:“是的,女孩子学学音乐挺好的。昭昭以后说不准就是大明星了。”
这尴尬打破的,还不如不破。他话未说完时,任知昭便看到任子铮翻了个史无前例的白眼,像是被身为翻白眼十级选手的她传染了眼疾一样。
“哎哟,别别别。”听了这话,一直陪笑的王桦立马露出“折煞我了”的表情,摆手谦他人之虚道,“昭昭学的流行音乐制作,以后当当幕后不错了,就她这样,啥明星啊,别给人笑话。”
……
他们谈话期间,窗外竟飘起了雪。
那是这一年的初雪。趁人不注意,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落,等任知昭看到时,已在地上积起薄薄一层细密的白。
远远地,她将自己的视线移向那染上白色的灌木,移开这场关于她的研讨会。
那里苍白一片,就像她的未来一样。
王桦最近消瘦了许多,任知昭想,兴许是工作累的,所以她懒得同她顶嘴。
而且她其实也不怨王桦这样说她,王桦说的,她不知该有何异议。她从不敢做关于未来的梦。
不过有人似乎完全无法忍受那样的言论,仰头饮尽杯中液体,撂下杯子,离席而去。
耳边传来一声不小的动静,任知昭扭过头,看到一只空杯孤零落在桌上,红色残液顺着杯壁缓缓滚落,杯子的主人,已经没了踪影。
雪的凄冷,在空气中弥漫出一种苍白色调。
森林浴着雪沉睡了,寂静无声,松软雪地上的脚步声,便变得格外明显,仿佛能荡出回响。
任知昭小心踩着积雪向前,不忍心让自己的脚印破坏它一样,尽管这积雪已经被另一串更大的脚印破坏了。
大人们似乎都不想忍受一个没大没小,到处抬杠的人的存在,所以刚才任子铮离席时,大家都露出了一种舒坦的表情,没人拦他。
然后任知昭跟着离席,他们也懒得管。谈话主角虽是她,但那谈话,没了她同样能进行。
她跟着地上脚印走入屋后那片森林,在没多远的一棵雪松树下,看到了任子铮,站在那里想喘口气。
她的沙沙脚步声被他听到了,他于是回身望去,看到一片恍眼的白中,一抹红将其刺破,向着自己一点点挪来。
任子铮赶紧向她迎去。只是室外这么一会儿,她头上戴着的那顶红色毛线帽,便已覆上了茸茸雪花,脸颊也泛起了一丝红。
他没半秒犹豫摘下自己的围巾,轻轻围上她的脸蛋,然后拉住她的胳膊想返回。
“不要,里面烦得很。”她撒开他的手,反向拉住了他,“我陪你。”
042.初冬,初雪,初吻
雪虽飘着,但气温并不算低。
太阳是有的,透过茂密树冠,投下斑驳光线,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亲吻在二人的脸庞,又洒向那松软土地。
任子铮轻叹一声。
他什么也不懂,他的身心,如这初雪般干净。他只知道,面前戴着小红帽的女孩,比冬日里难得一见的暖阳还要珍贵。
“妈妈不该那样说你。”他拍了拍她身上的雪,沉声道。
任知昭知道他是不爽这个。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哎,没事儿,她也没说什么,我确实没什么本事,也不漂亮”
“你很漂亮,也很有才华!怎么总这样说自己呢!”
雪地里寂静,他骤然抬高的音量,显得格外突兀。
听到妹妹自贬,会叫任子铮心痛得难以忍受。
一双有力的手掌急切抓住了自己的双肩,任知昭愣住了,愣愣沉入他那双望着自己的眼眸。它们真挚懵懂,潮湿温润,在冬日的冷冽里,却化成了一汪春水,涌向她,包裹她。
他低垂的睫毛,被雪花压上了。它们是细小的六角形,颤动着微弱的光芒,纯净又脆弱。
真好看啊。
她有些入了迷,甚至想伸手上去摸一片那雪花。
来加拿大这么些年了,她却还是没有看够这白雪。每年如期而至的大雪,残酷,却着实美丽。
任子铮却完全不为所动,凝视着她,任由雪花在自己身上歇栖。
也是,他生来便是冰雪的孩子,对雪景肯定是习以为常的,自然不会像她这个南方人这般。
“哥,你会想家吗?”她突然这样问道,“我是说大连。”
任子铮在刚才那一瞬间是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的。失态这件事,在最近几个月似乎变成了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