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室友,他跟魏黎的关系真的算不上熟悉,或者说只是他单方面地熟悉。姜津了解魏黎的身份证号码,知道他爱吃辣不爱吃酸,多大的鞋码,平时的日程,大大小小的生活习惯都了如指掌,但也只是单方面的,就比如他们从不在微信上聊天。

没过一会儿,魏黎给他发了消息,“点进去是404。”

紧接着又是一条:“是怎么内容?”

姜津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地回复:“没有什么,我手滑了,分享给了你。”他又等了一小会儿,魏黎不再回复了。

他呼吸有点急促,退出界面。按照小冯的说辞,那个窃听软件安装成功了?只需要一个简单的时机,笼罩在魏黎身上的一团迷雾就会被他吹开轻轻一角。以此为切入点,露出马脚还不是迟早的事儿。

很快,他就盯上了每周五魏黎打电话给家里的时候。

魏黎雷打不动,每周五都会给家人打电话。陈玉跟他女朋友出去玩基本回来在十点左右,魏黎打电话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点。

每次姜津都在被窝里偷偷听着,大多数时间魏黎说的没有什么内容,聊聊姜津早就知道的自己的近况,比如拿了什么什么奖学金,参加了什么什么活动,然后听父母再说一些家里的事情,跟妹妹聊天打趣。

他们家的关系真的非常好,姜津哪怕没有听见对方声音,也能从魏黎的千言万语中大概描绘出一家人的画像。身居高位又开明温柔的魏父魏母,被全家捧在手心,还在上中学活泼开朗的妹妹。

她应该是叫魏桃,桃子的桃。魏黎经常喊她小桃子。多么柔情又宠溺的称呼,简直就是一个从小泡在蜜罐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孩的爱称。陈玉都知道他有这么个妹妹,偶尔调侃魏黎太过惯她。

魏黎只是笑:“当哥哥的怎么宠妹妹都不过分。”

完美无缺的一家人。

周五上午宏经课有一个随堂测验,阶梯教室里静悄悄的,助教来回巡视。姜津老老实实冥思苦想地做着题,突然后背被人戳了一下。

戚思鸣身子往前倾了倾,“你写完没有,给我抄抄。”

姜津本来不想搭理,奈何戚思鸣也不是好惹的人,第一天入学受不了宿舍环境出去住的也是他,否则这个富家少爷又来他们寝室颐指气使的。

魏黎家里不必多说,陈玉家也是小康,要是再来一个戚思鸣,这混蛋在家被保姆佣人伺候惯了,欺软怕硬,压迫不了魏黎陈玉不就得压迫他吗?

不过,两个人虽然没缘分住同一个地方,但还是同班同学,姜津没少给这个大少爷干这干那的,传个答案、跑个校园跑都是小事情。

姜津把答案抄好,不情不愿地从桌子底下递给他。

姓戚的,我收拾完魏黎就来收拾你,你们这些货色一个也跑不了。

课间休息,助教很快批完公布了分数。戚思鸣手贱嘴也贱,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勉强及格的分数,啧啧摇头:“早知道就自己写,不抄你的了。”

姜津小声反驳:“那你去抄魏黎的,他所有测验都是全对,拉不了你的平时分。”

戚思鸣冷哼一声,忿忿不平:“就那个装货?我稀罕?”

姜津心中一凛,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别人对魏黎发表贬低的言论。他现在的心态有点像难逢知音,但一想到对方是戚思鸣又一阵恶寒,扭过头去发现他已经叼着烟出去吞云吐雾了。

算了,也许戚思鸣那臭脾气看谁都不爽,不止魏黎一个。

姜津下了大课,刚出致远楼,就看见戚思鸣倚在门口的承重柱上,叼着烟头百无聊赖,马丁靴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地面。他在心里比划了一下,戚思鸣似乎跟魏黎差不多高,经常穿着一身黑衬得脸也白,如果他脾气没那么臭,见谁都是一副好脸,估计喜欢他的人跟魏黎一样多。在戚思鸣这种大众观念里谁也看不起的二代们的对比下,魏黎显得是那么可贵。

姜津走过去,把他没拿走的专业书交给他。

戚思鸣挑了一下眉毛:“算你识相。”

姜津晚上早早就回了宿舍,过了一段时间陈玉回来打游戏,魏黎最后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放下快递,一个熟悉的铃声就响起来了。

陈玉从电脑屏幕里转过头,“你家管你真严,每个星期打电话的时候也太准时了,丝毫不差一分一秒。”

魏黎快中有序地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摁下了接听键。

宿舍里的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有个瘦弱的身影钻进了厕所里。

姜津插着有线耳机,手指微微颤抖,点开了早已安装好的窃听软件。其实他并不指望这次能知道点什么,但这种隐秘的窥私感,尤其是对魏黎的窥私感足以让他的大脑皮层兴奋。

魏黎先给家里人打了招呼,然后语气兴奋地讲了一些这周自己的事情,比如打工遇见了什么事,在学校里怎么样。他每说几句,都短暂停留一小会儿,似乎是在认真倾听电话另一边的话,间或发出几声“嗯”,“好”,“哦”。

家人似乎说了些什么,魏黎喉咙里发出几声笑,语气轻快:“这次考不好也没有什么,你们别怪小桃子,这周是她的生日就放她一马吧。”

姜津一愣,再次确认软件和耳机,并没有发现什么出错损坏的迹象,心觉奇怪不已。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耳机里只有魏黎一个人的声音?

对面的魏父魏母和魏桃,像是鬼魅一样,没有丝毫动静,连个“嗯嗯啊啊”的语气词都没有。

……魏黎到底在跟谁说话?

姜津再三确认软件到底有没有出问题,突然发现里面还有不同的声轨,一个是魏黎那边发出的,另一个就是他家人那边发出来的声音。

姜津关掉魏黎的声轨,只打开了那一个。

宿舍里魏黎在说:“上次你们送过来的东西都吃完了,我还分给朋友们了一些。”

耳机里一片死寂。

魏黎笑出声:“不用不用,下次不用特意送了。家里给的钱都够花的,缺什么我自己会买。”

耳机里还是一片死寂。

姜津不死心,但有个恐怖但又不是没有可能的想法浮出水面。他将那个声轨的声音放到最大,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几乎要穿破他的鼓膜,仍然没有任何人声。

隔着厕所的门,他听见魏黎在跟他妹妹讲话,语气甚是温柔:“小桃子,我正好给你买好礼物了,这周末给你带回去,包你满意,你这次可不能再打我了。”

想象中娇纵,可爱的女孩声音没有顺着电流传进姜津的耳朵,耳机外面是魏黎面对家人含笑的语气,耳机里面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像是自言自语,在演一出观众不明的独角戏。

厕所里阴风恻恻,寒意从脚底板开始蔓延,路经大腿腹部心脏,直达大脑皮层。他听见了“咚咚咚”的声音,经过辨认,他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心跳声。不知过了多久,厕所门倏然被别人拉开。

姜津猛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