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台演出从没戴过眼镜，骤然清晰的视野也令他稍稍不适。底下光线虽然极暗，但路肆以往尚能寻到那个熟悉的人，何况眼下。

果然，路肆很快寻到了那人群中突出的美少年。

他今日换了顶白色的棒球帽，口罩仍遮住大半张脸，帽檐也压得极低，唯有那双幽蓝似深海的眼瞳，缀落点点璀璨的光，朝台上某个特定的方向一瞬不瞬凝望。

眼底尽是藏不住的欢喜。

路肆从没觉得自己这般眼瞎过。

那双明澈纯粹的眼睛向着谁显而易见，星光将他双眸盛得满满，再无其他了。

面对这样一双眼睛，路肆咽了咽干涩的嗓子，发觉自己无处遁形，他埋藏在音乐里的发泄被顾放一早便辨得分明。

除此以外，犹不满足，还要接近他的生活。

于是那双眼睛，也直直看穿他生活的真相，将路肆这人从抽象的名字中剥离出来，目光犹如一柄柔软却不容推拒的利刃，锥入他魂灵深处。

留下超越台上台下、超越同桌邻桌的烙印。

在路肆为时尚短的人生中，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这样的眼睛。以后也不确定，是否会再遇见。

唯有当下，他分明感受到了那阵潮水般涌来的心悸。他如一叶轻舟，为这潮水席卷，铺天盖地的心悸毫不受控。

路肆在台上，目光第一次流出茫然且恍然的情绪。

心脏犹在胸口敲着剧烈的节拍，四肢百骸的血液于皮肤下鼓嚣。

恍惚记起从前，跟外婆去寺庙听佛经，有几句常念：“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仍在聚光灯之下，路肆莫名想起了这番话。

想起了寺庙的香，干硬的蒲团，还有外婆的大手牵着小小的他。

那晚结束后反复回想，路肆才隐隐摸到些头绪。

因为那一刻醒悟的心动实在过于剧烈，大脑为保护自己，本能地蹦出其他莫名其妙的回忆，以转移那股剧烈。

也因那股剧烈。

路肆在十七岁那年的秋夜，未品尝到爱之甜蜜时，先体悟了爱之忧怖。

这也许便是个人性格之差异。

*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妙色王求法偈》。

路.人间清醒.柒

感谢妹妹的助攻么么~

第26章 第26章

这是个极其漫长的一夜。

翌日清晨, 路肆精神不济地第一个来到教室。

在后排顾放的位置搁下滚烫的热牛奶，他并未坐下，懒散地往课桌上一倚，长腿支着, 边没滋没味啃着面包, 边神色淡漠地注视窗外微光点点升起，照入讲台。

夜渐渐变长, 天也亮得愈晚。

无人的学校尤其寂寥, 路肆有时迫切想打破这片荒芜，有时也享受这片荒芜。如果人的内心世界可以具象, 路肆心想，自己的内心便藏着一间无人的学校。

他的精神世界其实很荒芜，除了学习与赚钱, 只能分一小部分给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这样的自己, 值得一个星星般的少年那般炙热的眼神？

这样的他, 有资格也将爱意目光投向星星？

问出这问题时, 路肆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可又回避不愿承认。顾放偶像般的热爱在进一步认清他真面目后，终会黯淡，一如古往今来多少追星者。

路肆啃完面包，将塑料袋发泄般丢进讲台旁的垃圾桶。可塑料太轻, 扔下也轻飘飘的，像落不到实处的粉丝的爱。

路肆不得不承认。他从不把来听歌的乐迷们的喜欢当真，即便是真，这真也是对着音乐和舞台, 对着聚光灯下那个被他们想象出的自己。

二班的值日制度和顾放以往待过的班级不同。

一般是两人值一天的日, 一人负责倒垃圾, 一人负责擦黑板和写课表。倒垃圾的照学号从头开始轮，负责黑板的从尾巴开始轮。

知道今天是路肆和自己值日，顾放上楼时的脚步都显得轻快。

教室还没人，路肆也不在，课桌上却已经多了一袋凝着水珠的热牛奶。

口罩上方，顾放眼眉忍不住弯了弯，从书包里悉悉索索翻出几袋雪饼和仙贝，也偷偷往路肆桌洞里藏。

他刚到黑板前拿起板擦，门口便传来动静，路肆单手勾住蓝色垃圾桶，自门口晃进，细长的眉轻拢，带着一丝淡淡的烦闷。

顾放朝他抬了抬手：“……嗨。”

路肆好像才注意到他，眉头松了下，点点头。

顾放转身继续擦黑板，粉尘稀落，幸好他戴着口罩，眼睛却忍不住眨。身后垃圾桶放下的声音过了不久，一只手斜来，巧妙避开了顾放的手，接过板擦。

“我来，”低冷的少年音从身后罩下，“你去写课表。”

说着顺滑地替他把课表那栏一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