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娘?”
谢重山将马车稳稳停在道旁。掀起车帘,就要去扶一片狼藉中愈显憔悴的谢琼。
谢琼抬头,被突如其来的呕吐感逼出了泪。眼中水光盈盈,越显可怜。
“我没事······呕······”
她方才扶住谢重山的手,就因为胃中翻江倒海般的感觉又难受起来,好在清晨时没进什么东西,只是干呕了一阵,便又止住。
谢重山瞧得揪心,越发紧张。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处没照顾好,怎么就让她难受成这样。只一路驾着马车,自责了千遍万遍,尚以为是长久的跋涉中积累的疲乏惹出来的事。
是以当隔着一层绸布替谢琼把脉的医者摸着胡子,对着谢琼展颜恭喜时,他着实被吓了一跳。
“恭喜夫人,夫人有喜了。”
老医师见惯了被惊得呆住的少年夫妻,也没将眼前这对俱都怔怔的小夫妻当回事。只收了脉枕,撰了药方。
“党参两钱,白术三钱,黄芪五钱,白芍······温水煎服,一日一次。夫人当小心身体,不可忧惧多度,孕初应当避免车马颠簸。”
医师将药方推过来,又睁着略有些昏花的眼瞧着一对夫妻,男子高大俊俏,女子娇柔貌美,倒是一对恩爱般配的璧人,只是少年恩爱,却与孕事有所阻。
他略一停当,继续道:“小郎君在房事上也应当节制一下。万万不可莽撞,头四月应当与夫人分房而居。”
谢琼轻轻啊一声,先还愣着的小郎君一步反应过来,自己竟是有孕了。
她一时喜一时惊,握着谢重山的手摇了摇。却见少年皎俊的眉目木僵着,呆呆望着老医者:“为何要头四月分房,那四月之后······”
谢重山只顺着老医者的话往下问,等谢琼半羞半恼得地了他一眼,他才在她含着羞怯的眼眸中意识到自己此时是何等狂悖······何等呆傻。
“虫娘,我要做父亲了······是真的,不是做梦?”
谢重山语无伦次,半跪下来瞧着谢琼莹秀美中带着娇憨的脸颊,又摸了摸她尚还平坦,一点隆起都瞧不出的小腹。仍旧觉得自己是听岔了。
“是,我们要做阿爹和阿娘了。”
谢琼笑着,露出细白米齿,心却还飘浮在云彩上,有虚幻不实之感。
她腹中居然已经藏了个小娃娃?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大后会像她多一点还是像谢重山多一点?他们该给孩子取什么名字?长大后该教孩子读书还是武艺?
老医者见惯了听闻喜讯后失了常态后的夫妻,也不以为意,捋了捋苍白的胡子。
又瞅瞅外头阴晦不明的天色,估摸了下时辰。
便催促还未从惊喜中回神的谢重山:“小郎君还不快去药铺抓药?近日城里的典药官收受贿赂,私盗药库。被新来的巡按大人给查处了。巡按大人日日亲自带人查验城中药铺。你若是去得晚了,老朽可难保你们还能买齐药材。”
辽地临近西北。一州之地的药材售卖都由官府受控,来往售卖的药材,都是要登记了簿子上交官府的。
医馆要替百姓问诊,便只能收诊金。私售药材,可是要按叛国通敌论处的。
好在药铺与医馆相距不远。二者在辽州从来都是相依共生的营生,出了医馆的门,转头就能瞧见药铺的招牌。
马车恰巧系在药铺与医馆对角的偏僻巷弄,风里还有些寒意。
谢重山先扶着谢琼回到马车上,要她在车厢里稍等一等。自己就揣着那张安胎定神的药方踏进了药铺。
药铺的小伙计眨着睡眼卸下门板,尚在洒扫,喊来掌柜招呼客人,又捡起扫帚,正准备将门前好一阵扫尘除灰时,却见远处街道上来了一队灰衣人马。
为首的少年郎君骑在骏马之上。
皂色官衣,软玉束腰。身形瘦削风流,一派倨傲清贵之气,正是辽州城中新来的巡按大人。
0114 114. 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
小伙计扔了扫帚,就要冲进屋中告知掌柜。
灰衣的兵士们却已经将街前门后围了个严严实实,要清走无关人等,再来查验此间药铺。
巡按大人按按额头,近来他精神不济。夜里难以安睡,白日又要跟太守府一对章姓父子过招切磋。一个老狐狸,一个死里逃生的小霸王,倒真搅得他焦头烂额,眼下都生了青黑。
灰衣兵士三人一队,封街的封街,守门的守门,查点簿子的查点簿子,各司其职,井然有序。憔悴但仍不减风姿的巡按大人立在药铺前打量一言,却又皱了眉。
对角巷弄中一驾素布马车,车轮上未沾晨露,却带着潮泥。应当是刚到此处不久。手下人有各地的活儿,巡按大人略一思索,便亲自上前,敲了敲车壁。
“车中何人?可知道官府办事。尔等应当回避?还不快快驾车离去?”
少年声音威严冰凉。
原本在车中假寐的谢琼被惊得一跳。她掩上面纱,再掀开车帘。
“大人请通融一番。我夫君去去就来······阿泠?”
车前的竹马少年一身皂衣,世家子弟风流蕴积之气敛去,眉目之间只剩几分沉稳与疲惫。长眉本紧紧锁着,一见她便是一怔。
“虫娘?是你!”
崔泠咬牙,抬臂攥住那差点又落下去的车帘。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起初只以为是幻觉。再耐着性子细细打量着车中少女,一眼就瞧见她脑后发髻。
云鬓高挽,分明是妇人模样。
“我终于找到你了······夫君,你嫁了旁人?”
少年声音微寒,平静如山峦的神色之下是怒极的怨气。
谢琼心中一颤,忍不住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