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言之兀自在廊榭下笑得十分如意。

朱甲将军修长的身形迎着日光,影子拖出矮矮一道。楼上窗扇开着,并无女子再探身出来给他冷眼,他继续嘲讽,心里纠缠不清的恨意似乎在此时才得了一个发泄的途径。

章言之仰着头扬唇,眼中瞧得见日光,胸中的恨意也就被照得一清二楚。

谢琼只任由章言之聒噪,实在听得不耐烦了,便预备拎起架上的书扔下去。她探身出去,还未松手,章言之便向旁边一躲。

朱甲公子发上明珠曳曳生姿,隐在廊榭木架下。停了一瞬,满目荫绿的爬藤下才窜出那张矜贵得意的脸。

他待要开口嘲讽,谢琼就微笑看他。

“章言之,你在得意什么?若是谢重山真的不在乎我,你不该心急恐慌?他若不投降退兵,章家又该如何脱困?”

阁楼上女子眸若春水,水色映着天光,眼神微动,通透到能看穿人心中所想。

章言之背后发毛,张口就要解释。

谢琼却已经恍然,道:“除非是章家仍有援兵,你们只要拿我拖住谢重山,他不进不退,只在城外僵持,崔家的兵马就能趁着这几日赶到上阳城。到最后就算谢重山不顾忌我,你们仍有一战之力。”

谢侯王军不进不退,与上阳城中的守军来说就已是好消息。

章言之胸中有什么鼓噪起来,他咬着舌尖重重点头。

“所以你应该求求我,讨得我欢心,或许我便不会让崔家扔你出城外。”

楼阁下的男子也有一副好皮囊,站在湖风中如同一枝摇曳的紫蔷薇,“换个曲子,不要再弹什么娘们唧唧的关雎,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湖风又起,水中荷叶被吹得胡乱翻卷,谢琼的心却动也未动。

她随手将书卷扔在窗台上,又坐回琴案前。抚的曲子仍是关雎。

如此又是一日过去。

待到晚间的时候,谢琼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太阳落入西山,天光渐渐敛去,远处城楼上灯火渐起之时,白衣披发的崔琰终于在晚风中徐徐走来。

谢琼打开了楼阁上所有的窗子,微冷的湖风带着水汽,吹得两人衣袍鼓胀。

“琴抚得毫无韵致,与柔娘相比,差之远矣。”

崔琰的侧耳又听了一段,抬手按住了琴弦。

谢琼终于能停下来,一连抚了两日的琴,手指都有些疼了。她起身踱步到临湖的窗前。

湖中有月影,天上有圆月,本该是人间团圆的好时节。只可惜她和崔琰都不在心中所思之人的身边。

“你费心引我前来,所为何事?”

崔琰按弦,关雎之音清冽入耳。

他闭眼再睁眼,眼前仍然有个眉目温软的女子笑着托腮,沉默着听他弹起曾经他向她表白心迹时弹的曲子。

“明日就是最后一日。你想要的不是降书,是谢重山的命,对不对?”

谢琼瞧着崔琰的眼神落在虚空之处。男子眼神莫名柔软,对着一盏灯火露出微笑。

她想或许崔琰是真的疯了。

0147 147. 天命弄人

谢琼想了两日,终于从章言之的反应中窥见了崔琰的意图。

崔琰想要天下,就得打败这支天子亲封的王军。

若是谢重山真的乖乖交了降书,退了兵,承认圣旨是伪造的。

那么崔家仍然是天下世家之首,谢侯王军便成了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

剩下那些骨头软的,明面上还不敢反崔的世家便会倒向崔家。届时崔家只要联合天下世家的兵力,驱兵南下,剿灭伪造圣旨的谢侯王军,整个大雍便能真正落入崔氏手中。

但这法子太过麻烦耗时也太久。

崔琰不会用这么笨的办法。他要的是谢重山亲自带着死士入城营救谢琼。

若是谢重山看破三日之期的约定只是个拖延的幌子,便会去想其他的办法。

只要他肯亲自入城来救谢琼,崔琰便能趁机将他擒杀。主帅身死,王军便成了一盘散沙。南下而来的崔家兵马只要趁乱剿灭王军,崔家也能成为天下之主。

这法子更快更简便。

只要上阳城守军故意露出个破绽,谢重山就能带着死士潜入上阳城,自己走进崔琰给他设好的圈套中。

或许就在明日夜里,守卫森严的上阳城就会露出个口子,等着谢重山带人来送死。

“你果然不蠢。也难怪阿泠对你念念不忘。虫娘,我并非那么狠心。你且安心,只要你乖乖待在这儿,就算三日之后谢重山不递降书不退兵,要继续攻城。我也不会把你推出上阳城门。”

崔泠抬袖。琴弦断了,他眼前那个沉默温柔的女子也就消失了。

“哦?想不到你还如此好心。”

谢琼讽刺。

崔琰轻轻一笑:“两军对阵之时局势何其混乱,只要扔出去个赤身裸体的女子,不管她是谁,在那个时候,她就只能是谢侯夫人。”

至于谢琼被送去了哪里,不会有人知道,毕竟谢侯夫人已经因为谢侯的狠心而颜面尽失,死在了乱箭之中。

崔琰想起临行前幼弟的请求,还是垂目道:“阿泠希望我将你带回宛城。你已为他人妻,也已替他人诞下一女,本来是不配再跟着他的。只是他性子倔强。成了大人,却仍然愿意为你跪下求我。我不忍拂他的意,明日之后我就送你回宛城,照旧住在谢园里。那是你曾经的家,也会是你今后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