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姝见诸事已毕,仍是执意要回封地,她皇兄与母后见违拗不过,也只好随她高兴。
好在长安与蒲州相隔不远,她们一路上走走停停,也不过三五日便顺利到了蒲州。
那蒲州别驾老早便接了皇帝敕书,上面特地告诫他要勤谨恭敬,小心侍奉。这下他哪里还敢怠慢,不但让出自己的官宅作为公主府邸,还特意出城五十里相迎,简直比对亲娘还要孝顺。
清姝原就是喜欢疯玩疯闹的性子,如今离了长安,可算是野马摘了笼头。裴行之也格外纵她,整日里变着花样儿哄她开心,甚么斗草簪花、拆字猜枚[3],或是双陆樗蒲[4]、抛球蹴鞠,无所不至,倒是十分畅快。
转眼三个多月过去了。
这日恰逢中秋,自是要赏月听戏的。裴行之素知她喜好才子佳人的风月戏文,故特意请了拿手的小班过来。
清姝得知自是欢喜非常,慌得连晚膳也没用几口,便急火火拽了裴行之往后头园子里去了。
只见那园中搭了张小巧戏台,下设一张四方桌,桌上摆满了各色干鲜瓜果,并四五样点心,边上还有两小坛桂花酿,桌后则并排摆了两张小巧精致的玫瑰椅。
那班主见他二人坐定,忙将戏单递与裴行之的心腹小厮。小厮接了,又放在小茶盘内,托着奉至清姝跟前。
清姝打开一瞧,竟都是些终成眷属的吉庆戏文。她捧着戏单看了片刻,点了一出《风筝误》的《惊丑》、一出《玉簪记》的《琴挑》,还有一出《占花魁》里的《受吐》。
点罢又将戏单递与裴行之:“驸马费心操持,也点一出罢,不拘甚么,我都是喜欢的。”
裴行之见那最要紧的一出还没点,便知是清姝刻意为之,于是抬手唤小厮过来,将自己所点的戏文指给他瞧。小厮见了,垂首领命而去。
这下清姝可傻眼了,眼见那小厮已走出三四步去了,急忙将他叫住,问道:“你家驸马点了哪出?”
小厮忙退回身来:“回公主的话,爷点的是《永团圆?堂配》一折。”
清姝听了,正中下怀,回头便见裴行之万分得意地瞧着自己,因见四下有人,不好表露出来,只得忍着心痒乜了他一眼。
这一眼可不要紧,余光正巧落在那两坛桂花酿上,这下欢喜得她再难自持,拉过裴行之的手道:“嗳呀好哥哥,你竟还想着它们,也怪我,竟浑忘了。”
原来,这还是去年中秋前夕,二人在裴府别院中同采的金桂,一并酿的这酒。
裴行之笑着向她鼻尖儿上一点,宠溺道:“不妨事,都有哥哥替你记着。”
话音刚落,只听得台上鼓乐声响。
他知道清姝脸皮薄,特别还是当着这么些人,于是也不再与她调笑,只握着她的手儿安静看戏。
虽说是小班,可这嗓音身段倒比大班还要强上许多。清姝渐渐听入了迷,捧着桂花酿喝了一盏又一盏。
彼时台上已唱到第四折了,清姝的酒劲儿愈发上来了,也不管身边有人没人,两只素白小手扳住男人的肩头,吵着要裴行之抱她。
裴行之正巴不得如此,速命人撤去食案,将她横抱在腿上。
她遂了意,将头埋进裴行之的颈窝里,去嗅他身上的乌木香气。她才嗅了几下,便听台上正唱到――
“因此上安排织女会牛郎,俺一似冰人月老做周方。
趁新春日良,趁新春日良,快把那花红披戴两双双……”
清姝猛抬起头来,一双杏眼直勾勾望着他道:“许是我贪心,可行之哥哥这样好的郎君,只做一世夫妻,我可是不够的……”说着竟还滴下两滴清泪来。
裴行之笑着替她吮去脸上的泪珠,哄道:“小傻子,都说缘定三生,想来我与姝儿定有三世夫妻可做。”
“不成!三世亦有尽时!”她又搂紧了些,“三世不够,几世也不够,要世世为夫妻才好,就算不能托生成人,也要时时世世守在一处。”
“嗳,我记着了。”他笑着朝粉腮上亲了一口,“做世世夫妻,时时世世都守着你……”
台上只剩下最后一段唱了,裴行之有些不忍打断,只听唱道:
“花灯闪烁金莲放,缭绕仙音亮。
迎归入洞房,好事从天降。
留与那万千年,做个奇缘榜。”
一时唱罢,园子里渐渐静了下来。
清姝早窝在他怀里睡熟了,可他仍呆坐在那儿,噙着笑回味方才的话……
世世夫妻,世世夫妻,永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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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取自《明孝宗实录》,是孝宗朱佑樘的立后册文。朱佑樘是古代历史上唯一一位贯彻一夫一妻制的帝王,他一生只有张皇后一人,不纳妃妾也没宠幸过其他女人。所以我用了他的立后册书,也算是我对林锦和皇帝他们小两口最好的祝福啦~
[3]猜枚:旧时一种酒令,手中握若干小物件,如莲子、棋子、瓜子等,不拘形式,供人猜测单双数目,猜不中,罚猜者酒;猜中了,罚被猜者酒。
[4]双陆樗蒲:都是棋类游戏。
第56章 | 0056 番外一?归长安
永昌元年十月初,在皇帝的再三催促之下,清姝夫妻二人终是离了蒲州,启程回往长安去了。
太上皇后半年未见爱女,早已是朝思暮想、寝食难安,如今见了清姝回来,自是欢喜不尽,说甚么也要拉她在宫中小住一阵。清姝见母后如此开怀,自是不忍拂逆,连连点头应下。
这一小住可不要紧,清姝直在宫中盘桓了小半个月,太上皇后才勉强放她回去。清姝听了,忙不迭安排车马舆撵,才用过午膳便出宫回了公主府。原来蒲州这半年以来,她夫妻二人几乎夜夜欢好,清姝也早已习惯了男人的日夜浇灌,如今乍然分别,实搅得她心痒难耐,一听母后放她回府,忙不迭回府去寻驸马。
及至府中,却听得下人回禀:“驸马往裴府里去了,说是去看望老将军,晚些时候自会回来。”
自打新皇登基,便息兵罢战,休养生息,如今四境安宁,裴老将军自是功成身退,如今已在长安颐养天年。
清姝听了倒也没有遣人去请,只待晚上裴行之回府,偷偷给他个惊喜。
戌正时分,清姝梳洗毕上榻等他,不多时便听院外一阵脚步声音,帘栊响处,只见裴行之兴冲冲迈步进来。
“姝儿既是回来了,怎的不派人去到裴府知会一声,我也好早些回来陪你不是?”说着解下披风,随手搭在衣桁上,又坐在榻沿儿上与她调笑:“好心肝,连着小半月没沾你了,快教我好好瞧瞧。”说着便伸手要去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