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恪抬眸瞥了她一眼:“问你的案子,别胡说。”
宋闻听到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目光飞快从李朝歌和顾明恪身上扫过,越看越觉得这两人有首尾。其实从刚才进门的时候宋闻就想问了,作为同僚,他们两人的距离未免太近,说是夫妻也有人信。这时候宋闻嗅到李朝歌和顾明恪身上的熏香是一样的,宋闻自觉窥探到上层隐私,赶紧打住,不敢再想。
宋闻定了定神,继续说道:“表兄和表嫂如何相遇我不知道,只是有一天,我们家突然收到表兄的请帖,说他要成婚。我去参加表兄喜宴,看到表兄对一位美丽的女子极尽体贴,表嫂不太会做家务,表兄全部包揽,嘘寒问暖,关心备至。我原先还怀疑过表嫂是什么鬼怪所化,留在表兄身边图谋不轨,后来我遇到了丽娘……”
宋闻说到这里自嘲一笑,他看向屏风后,丽娘似有所感,回头和宋闻对视。宋闻看着爱妻爱女,道:“只要是心之所爱,是人是妖又有何妨。但那时我年幼无知,一直警惕着表嫂,还在家里藏过雄黄、桃木剑等物,但表嫂全无反应。我在表兄家里住了几日,渐渐被表兄表嫂的感情感动,就不再防备着表嫂,随父母回家了。后来我收到表兄的来信,说他和表嫂觉得村庄太喧闹,决意搬到清净无人之地隐居。最后他们去了屏山,我空闲时,还曾去过屏山两次,发现表兄和表嫂夫妻十分恩爱,表兄种田,表嫂织布,过得不亦乐乎。我放了心,紧接着我爷娘去世,我忙于谋生,好一段时间没有去看望表兄。等我终于腾出空,打算带着丽娘去见表兄表嫂时,发现屏山小院里空无一人,表兄和表嫂不知所踪,表兄养了多年的黑狗也不见了。”
白千鹤听完,忍不住问:“是不是遭遇了山贼?”
隐居之地虽然清净,但是因为人迹罕至,也容易引来贼寇。宋闻缓慢摇头:“我最开始也以为遇到了山贼,可是我检查过院子,屋中没有翻查的痕迹,值钱的东西一件都没有丢,地上还有突然掉落的筛子。不像是被山贼洗劫,更像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表兄和表嫂一瞬间被抓走了。”
李朝歌眉心动了动,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被抓走的?万一他们遇到危险,紧急搬家了呢?”
“不可能。”宋闻断然否决,他说完后意识到自己语气太急了,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情绪激动,二位大人见谅。表兄和表嫂打算要孩子,他们屋里还有给孩子准备的小衣服,如果他们两人真要搬家,怎么会扔下孩子的衣服?”
这时候丽娘在屋里低声接话:“女郎应当还没有孩子,不能体会为人父母的心情。若是我遇险,莫说逃跑,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放弃女儿。”
李朝歌确实没有孩子,对这种话题理解不了。白千鹤本来正在喝茶,听到这话,他打趣道:“原来指挥使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没事,等再过两年,指挥使和顾少卿有了孩子,两位就懂了。”
李朝歌愣住,她飞快瞥了顾明恪一眼,回头瞪白千鹤:“闭嘴。再多话我就拿你去煲汤。”
白千鹤委屈兮兮地缩到周劭身后,李朝歌又看了顾明恪一眼,尴尬到无地自容。她尽量装作镇定,说:“他总是这样胡乱开玩笑,你别介意。”
顾明恪看起来倒很平静,他点点头,说:“府里没有孩子,你不能理解很正常。”
李朝歌本来都调整好了,被他这样一说更尴尬了。身后白千鹤露出一种“哦”的表情,李朝歌没回头,都能想象到那几人的神情有多热闹。
这是没有孩子的问题吗?先不说李朝歌压根没有想过生孩子的事,光说李朝歌现在的驸马是顾明恪,若是府里添小孩,他打算让谁生?
宋闻目光扫过顾明恪和李朝歌。这两位俱容貌出众,气质不凡,虽然穿着官服,但明显能看出他们的家世和身后跟班大为不同。宋闻先前就怀疑,现在有白千鹤印证,他越发落实了。
宋闻笑道:“二位大人果真是夫妻,两位俱是人中龙凤,生下来的孩子必然不凡。预祝二位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李朝歌沉默,她不知道话题怎么歪曲成这个样子。偏偏顾明恪还点头,应下了。
他风轻云淡,姿态清雅,即便听到孩子这种话题也不慌不忙,从容雅致。
仿佛被公然抢亲、协议成婚的人不是他一样。
李朝歌梗住,她憋了好一会,见其他人都悄悄看她,忍无可忍冷脸道:“公务期间不要闲谈。你继续说,杨华和牡丹失踪后发生了什么?”
宋闻似乎有些犹豫,他停顿了一下,说:“后来我在表兄表嫂的暗格里发现一封信,上面写着表嫂被人抓走了,表兄去营救表嫂……”
顾明恪垂眸不言,土狗卧在门外,一直警惕地盯着他们几人。听到宋闻的话,土狗像是有感情一般,低声呼噜呼噜叫。
李朝歌看向宋闻,宋闻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发慌,不由避开视线。李朝歌慢慢说道:“我念在你们夫妻心有善意,未曾伤人,所以才网开一面。你若是撒谎,我兴许就要改变主意了。”
宋闻顿时慌了,抬头喊了声不可,随即泄气一般,说道:“并不是我从书信里看到的,是我听表嫂养的小花精说的。”
白千鹤听到这里,忘了李朝歌给他的封口令,惊讶得调子都变了:“花精?”
这不是一个爱情故事吗,为什么又跑出妖魔鬼怪?
李朝歌就知道。她问:“什么花精?”
“我也不知。”宋闻摇头,“其中有一个精怪看起来像是藤蔓。”
李朝歌基本确定了,黑狗妖,藤蔓精,不会有错,就是她离开黑森林时遇到的妖怪。李朝歌对当年屏山的事也大概有了猜测,但是她没有表露出来,而是继续盘问道:“你表兄不是人吗,家里为什么会有精怪?”
“我多年和表兄未有联络,并不知表兄动向。”宋闻看起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表嫂……确实不是人,但她并非妖怪,而是仙人。”
后面几人倒抽一口凉气,万万没想到故事竟然狂奔向一个奇怪的方向。莫琳琅一直安安静静,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仙人?”
“是的。”宋闻最开始很犹豫,但是等说出来后,后面的话越来越顺畅,“最开始我也很吃惊,可是表兄院里那两个小花精说,它们本是凡花,被牡丹仙子亲手照料,日夜吸收仙气,才慢慢生了灵智。它们还说,那天表兄照常回来,表嫂正在给表兄擦汗,天上突然风起云涌,一群天兵天将出现,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捉拿表嫂。表嫂想要保护表兄逃走,出手阻挡天兵,可是她才使了两招,四周突然变得极冷。云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那个人冰冷无情,一言未发,奇的是表嫂见了此人一句话都不敢说,乖乖束手就擒,被天兵绑回天上。”
白千鹤啧了一声,问:“那你表兄呢?”
宋闻低落:“被一同带走,此后再也没有回来。”
屋中人发出高高低低的叹息,好好一个爱情故事,硬生生被棒打鸳鸯。莫琳琅是个小姑娘,感情纤细敏感,叹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可是,牡丹仙子并未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也没有用仙法帮杨华谋利,天兵为何抓她?”
“不知道。”宋闻同样摇头,“不过那两个小花精说,天兵来抓拿表嫂时,曾说过,仙人动凡心是大错,表嫂明知故犯,以身试法,回去后必会被北宸天尊严惩。”
李朝歌立刻捕捉到那个名字:“北宸天尊?”
“好像是这个名字。”宋闻挠了挠头发,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谁,但是看表嫂和天兵天将的反应,他们似乎极其畏惧此人。”
莫琳琅困惑又不忍:“为什么呀?”
宋闻回道:“按那些天兵天将的说法,似乎仙人不许动凡心,与人相爱便是错。”
不光莫琳琅,其余几个汉子也叹息,周劭一直默不吭声,此刻重重道了句:“荒唐。爱一个人,便自然而然想对她好,想和她结为夫妻。若世上真有天庭,不惩治杀人放火、贪污犯罪,却抓捕一对相爱的夫妻,委实荒谬。”
另外几个有家室的人深有感触,轻声应和。有人无意回头,发现土狗趴在门边,眼睛里竟然全是泪。
他十分惊讶:“这只狗怎么哭了?莫非他能听懂人话?”
见大理寺官差提起狗,宋闻解释道:“这只狗是我在街上捡到的,它见了我后,不知为何非要跟着我,我见赶它不走,就将它留下来了。后来丽娘生下女儿,我白天在外面卖东西,回不了家,多亏了它看家护院。”
“是啊。”丽娘接话,“它虽是狗,却和我们家的一份子一样,特别懂得保护小牡丹。牡丹学走路的时候,它一直守在旁边,寸步不离,耐心连我都比不上。”
众人啧啧称奇,今日听到两个稀奇的故事,还看到一只忠诚护主的狗,这一趟公差算是值得。他们在后面说话,顾明恪就静静坐着,不言不语。
李朝歌极淡地瞥了顾明恪一眼,问宋闻:“杨华和牡丹仙子失踪之后,还有消息吗?”
“没有。”宋闻摇头,“生死不知。我和丽娘在屏山等了许久,毫无动静,只能遗憾回家。后面我一直在打听表兄和表嫂的下落,但是再没有人见过他们,就仿佛……”
在人间消失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