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又惊又悔,她看向时春:“是真的吗?”
时春一把抽回手来,她道:“不是什么大碍,既然证明大师的医术不差,还是让他先瞧瞧你。”
月池却按住她的手:“大师,烦请再替她看看。”
玄仁这时方知,刚刚看得原是二夫人,不是李御史。张彩在一旁解释道:“并非不信大师的医术,只是我们身在外邦,当小心为上,您说是吗?”
玄仁道:“这是自然,自然……”
他替时春诊断完毕后,又替月池把脉。然而,当他搭上月池的手腕时,却渐渐皱起眉头,张彩急问道:“难不成御史真中了毒?”
玄仁忙道:“不不不,不是毒,可否一睹御史的金面。”
月池闻声走了出来,玄仁仔细观察她的面部、舌苔后道:“贫僧可以断定,御史的咳疾,并非是因肺气不足而发,而是因肾。”
张彩一怔,他是何等人,几乎是一下就想通了月池久病不愈的关窍,但还是确认了一句:“难道不是风寒所致吗?”
玄仁解释道:“您有所不知,医书有云,寒、暑、湿、燥、风、火六气,皆令人咳嗽。御史在隆冬发病,又来势汹汹,所以让人觉得,是因受寒肺气被束,所以咳嗽不断。但只要仔细把脉诊断,就能看出,御史是久病之后,神思虚耗过度,而肾阳不足、气不能纳引发的咳喘。虽然看着与风寒相似,可病根却在肾,所以按风寒来治,当然是治不好的。”
张彩与时春气得面色通红,月池迸发了一连串急促的咳嗽,半晌方道:“好,那有劳玄仁大师去替我和我夫人开药。为防奸细察觉,还请您严守秘密,偷偷煎药。回京之后,李越必有重谢。”
玄仁躬身道:“这是自然,御史放心,那贫僧就告退了。”
玄仁前脚刚走,时春就发作了:“昙光,这个贼秃,真真是该死!”
月池一面用巾帕掩口,一面道:“算了,我把他坑成这样,他算计我受了这么些天的病痛之苦,也在情理之中。没趁着我做贼心虚,无人看病,直接把我搞死,已算是和尚手下留情了。”
张彩讥诮一笑:“他怎么敢。帝后相争,右翼又虎视眈眈,他要是再惹上大明这个强敌,就真要做黄金家族的千古罪人了。御史,我们还用得着他,杀他虽不行,可需得教他学个乖。”
月池道:“不必费那些神思,他和乌鲁斯,都得被严加看管。这个时候,他们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张彩只得强压下心头怒火,他有心想问,您为何唯独对他多番包容,可他对李越到底是又爱又怕。他心知肚明,李越肯用他是看重他的才华能力,而不是感动于他的感情。要是他再因私碍公,回京之后只会被远远调开,再也见不到她了。
想到此,他只得躬身应道:“遵命。”
随后,他急匆匆就要抬脚出门,谁知他刚出帐篷,就被亦不剌和满都赉阿固勒呼带队堵了回来。张彩眼见他们的面色不对,强笑道:“二位这是怎么了,我们御史刚刚歇下了,有事不妨和我说。”
亦不剌太师一把将他推开,琴德木尼将他扯了过来,皮笑肉不笑道:“这事你做不了主。还是见你的靠山去吧!”
一众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月池被时春搀扶着起身,她道:“二位首领这么着急,可是出了大事。”
满都赉阿固勒呼急赤白脸道:“我告诉你,李越,你们汉人必须发兵,达延汗死了!”
这消息太惊人了,月池与时春俱是目瞪口呆,张彩更是直接叫出声来:“什么,这消息可靠吗?”
亦不剌咬牙:“可靠得不能再可靠了!”
听了这话,短促的惊吓就化作了狂喜,月池又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面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米仓、大黑马、一个个兄弟和战友的面容在她眼前浮现。她和时春的双手紧握,看到彼此的眼眶有些湿润。
时春欢喜道:“他终于死了,死得好!这个王八蛋,他早就该死了!阿越,咱们的仇,终于报了。”
月池嗯了一声,她自到蒙古来,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畅快得想要放声大笑,笑过之后,她却道:“可惜没能亲手杀他。”
时春道:“可他死在你的谋算之下,和你亲手杀他有什么分别。实在是太好了。”
“好个屁!”满都赉阿固勒呼却在此时叫嚷道,“他妈的,关键是,满都海说是我们派人去刺杀的达延汗!你们明不明白,这屎盆子扣我们头上了!”
月池面上的笑意一滞,时春暗自嘀咕道,这关我们屁事。
亦不剌太师补充道:“这还不是最糟的。图鲁如今登基,不再清剿喇嘛余毒,估计再过数月,左翼的内讧就会平息,届时满都海生产后的身子也养好了,他们一定会打过来了。我们不能坐着等死,必须先下手为强。”
月池这才回过神,明了他们的来意。本来指望帝后内讧,两败俱伤后,他们才出手收拾残局。谁知,满都海福晋一击致命,左翼非但没有伤筋动骨,反而倒打一耙,他们当然开始慌了。
月池的大脑飞速转动,她掩住口,坐下道:“这可是大事。几位先别急,或许我们可以喝杯茶,慢慢说。”
满都赉阿固勒呼哼道:“快说慢说的结果都是一样,给个准话吧,你们到底发不发兵?”
张彩眼见情势不好,他忙道:“您误会了,我们是什么身份,发不发兵哪是我们说了算的。这得要皇上下旨啊。”
琴德木尼在一旁补刀:“哎,张彩,你当初求我找李越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得。你说,李越李御史,是你们汉人皇帝的伴读,情谊之深,可以比拟成吉思汗与木华黎,只要他说话,什么都求下来。这可是你的原话,你忘了?”
张彩一脸呆滞,时春狠狠剜了他一眼,他忙道:“哈敦,这可是天大的误会。求官求银,我们御史当然是要得下来。可这种大事,万岁自有圣裁,怎么可能都听我们的。要真是如此,我们当初也不至于被贬官了。”
亦不剌太师道:“当初你们是在汉人境内,情况如何,你们的皇帝当然看得清楚。可是现在,你们却深入鞑靼腹地,想怎么说还不是由你们。
这等于是当面要挟他们谎报军情,去把大明的军队骗过来了。看来这群人是急疯了,要是不答应,轻则皮肉之苦,重则杀身之祸。张彩想到此,一时寒毛卓竖。
就在这时,李越开口了:“几位先冷静下来。事态或许并没有恶劣到非战不可的地步。汗廷那边是如何对待恩和汗?”
这一句与亦不剌太师不谋而合,恰问在点子上。亦不剌太师微微露出些笑意:“他们说,恩和汗是被我们胁迫。”
这可真是一招臭棋,哪怕直斥乌鲁斯叛乱也要这么说要好,这可不像是满都海福晋的手笔,难道真是慈母之心,教人失了方寸。
月池想了想道:“这么说,我们还可以继续打着恩和汗的旗号。太师、满都赉阿固勒呼王,我们有恩和汗在手,有黄河天险为防御,日前又引进了上千的部民,何不暂且安守鄂尔多斯,一边去与瓦剌联络以他们为牵制,一边去细细查探满都海福晋的身体状况后,再做决断。”
时春道:“正是,瓦剌被满都海福晋赶到西蒙古,那里寸草不生,天气酷热,哪里比得上这里水草丰美。您要是主动邀请,告知情况,他们岂会不来。”最好都叫回来,三方闹成一团,这样,大明的西宁州一带就能轻快许多了。
谁知,亦不剌太师却冷笑道:“李御史还真是想得美,连扯回瓦剌你都想得出来。”
满都赉阿固勒呼怒道:“你就是打算我们三方为地盘战做一起,你们汉人就好一锅全端了吧!”
月池道:“这怎么会。在下是受过鞑靼人恩惠的,也不想蒙古再陷入混战之中。瓦剌一旦南下,恩和汗与新汗的势力就会相当,我们大明再在一旁做支持状,届时议和,分地而治,不是很好吗?退一万步讲,就算在下真有这个心思,我们大明的军队也没有那个本事。不是将士们不勇猛,而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在下是怕,他们来了,反而拖后腿。”
“是吗?”亦不剌太师的目光如秃鹰一般,“可这不是力量的问题,而是诚意的问题。他们没本事无所谓,只要出个人头,牵制汗廷的一部分军力,对我们来说就足够了。”
时春脱口而出:“这不是摆明让我们的人来当靶子,帮你们分担火力吗?”
亦不剌太师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要是兵多将广,来当主力也行呐。我们也愿意辅助。但不是你李越亲口说,他们都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