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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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时候,他总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他的爸妈和别人的爸妈不太一样。

他的爸妈很少会同时出现,即使在迫不得已需要碰面的时刻,他们要么是彼此沉默着,要么便是大吵一架、不欢而散。渐渐地,他开始习惯这种相处模式,就像老师在课上讲的“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那么换算到生活里,是不是也意味着没有完全相似的家庭,也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他开始试着去接受,发现其实也不难。

后来稍微大一点,偶然听奶奶说起,是她害苦了两个孩子,把他们硬凑到一起。

他那个时候对感情的事情似懂非懂,只是隐隐察觉到,爸妈之间似乎真的少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他很久很久,直到某次放学回家,他看见爸爸开心地牵着一位陌生阿姨的手,他脸上的笑容他从没见过,甚至连眼睛里都盛满了笑意,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原来他们之间缺少的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啊!

爸爸从来没有对妈妈那样笑过,不对,甚至连笑都很少。

那天以后,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古怪,连一向不爱搭理他的表哥也开始对他冷嘲热讽,骂他是没人要的倒霉蛋。

这种话他当然不信,他明明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奶奶,怎么会没人要?

可老天爷似乎要故意跟他作对,好的预言从不灵验,这句在他当时的认知范围里最的恶毒诅咒,很快就应验了。

几天后,爸妈决定要离婚,离婚手续办得非常快,到了财产分割阶段,他这个代表这段失败婚姻的苦涩结晶,无人愿意认领。

最后只有奶奶家可以去。

还好他自小跟奶奶生活在一起,还好他不是没人要的倒霉蛋,他还有奶奶。

日子过得充实而平淡,所幸奶奶真的很疼他,即使没有爸妈也不要紧,他会很听话,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而且会越来越好,他从不让奶奶操心,他会替爸妈好好孝顺奶奶。

可老天爷真的见不得他有一丁点的快乐,初一那年暑假,奶奶确诊肺癌,断断续续在医院住了一年多,最后医生直接建议家属接回去准备后事。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努力学习没用,考全校第一,拿奥数比赛第一名也没用,爸妈不会觉得自豪,奶奶的病也不会好。

可除了学习他还能做什么?

那是他第一次痛恨这样弱小又无能的自己,如果他不是十三岁就好了,如果他足够成熟也足够有钱,他就可以带着奶奶去国外,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说不定奶奶的病就能治好。

那个暑假过的浑浑噩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孤魂野鬼,这次是真的没人要了,后来怎么就到了姑姑家,他也记不清具体的细节。

当时他还觉得奇怪,一向抠门的姑姑和姑父怎么会同意收养他,后来才知道,原来奶奶把老房子还有自己攒了大半辈子的养老钱全给了姑姑,只求她能好好照顾他这个没人要的倒霉孩子。

可他记得很清楚,自从进了姑姑家大门的那天起,整整五年多的时间里,他无数次地听他们说着同样一句话:“我们只供你到高中毕业,考上大学赶紧滚蛋!”

这句话他们没有食言,说到做到。

……

餐厅的灯光亮的晃眼,钟杳杳死死地咬住嘴唇,才没有哭出声来。

她知道上帝从来就不公平,可为什么,独独让他吃了这么多苦?

最后,段星寒自嘲道:“他们害怕我没出息,以后会拖累他们一家,又担心我太有出息,因为我这个人薄情寡义,就算以后真的发达了,也不会向他们报恩。”

“……”钟杳杳张了张嘴,想说不是这样,可稍一用力眼泪都止不住地往下流,简直像在发大水。

“可怜我?”段星寒失笑,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轻声说道:“都过去了,我真没事。”

钟杳杳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脸,一下摇头一下又点头,好半天才想起来问:“那你的父母呢?这么多年他们都没有找过你吗?”

“找过。”段星寒垂下眼,似乎陷入回忆里,“考上大学那年,他们分别来找我,想给我一笔钱作为补偿,我没要。”

“后来呢?”钟杳杳问。

“后来,我发现只要肯吃苦,钱也没有那么难赚,我在大四那年用一百万从姑姑那儿买走了我的户口本,那是我大学四年存下来的所有积蓄,在当年还挺值钱的。”段星寒笑了笑,说道:“不过,他们现在估计是后悔了,觉得太便宜我,当时没有趁机多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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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钟杳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思来想去,最后抱着枕头跑了出来。

楼下客房还亮着灯,大门虚掩着,淡淡的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像一双无形的大手,引诱她把门推开。

她站在门口徘徊了好久,终于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进去。

听到脚步声,段星寒诧异地抬起头,看清楚来人,他微微愣住,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钟杳杳抱着枕头走到床边,她抿紧嘴唇不说话,直接掀开被子爬上去,把手里的枕头放下,在他身边躺好,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来睡觉。”

段星寒无奈地按着眉心,低声说:“别闹,快回去。”

“我不要!我今晚就睡在这里。”钟杳杳把眼睛一闭,开始无理取闹:“好困,你快把灯关了。”

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紧接着周围的光线消失,视野里一片黑暗,身旁的床垫向下凹陷,应该是他躺了下来。

钟杳杳捏着被角松了口气,这种时候还是要看谁的脸皮比较厚。

被窝里,她得寸进尺地往他那边靠了靠,侧过身把手臂环上他的脖颈,低着头小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闷闷的,带着点刻意压抑的情绪,被她搂住的身体有些紧绷,甚至还在轻轻颤抖。

她大着胆子凑到他耳边,轻轻吻着他的耳廓,轻声说着:“谢谢你吃了这么多苦,还愿意把糖留给别人。”

柔软的唇贴上来的瞬间,最后一根理智的弦断成两半,胸腔里仿佛有千万束烟花同时爆炸,心跳乱得毫无章法,砰砰砰,简直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他稍稍离开了些,缓声说:“你不是别人。”

“?”

钟杳杳愣住,心想他接下来也许会说他是他的女朋友,或者是重要的人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