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1 / 1)

“我不是都说了吗……看一个人的心思,你不要看她怎么说,要看的,是她怎么做。”太后慢慢地喝了一口茶。“这番话,你以为能糊弄得过我吗?”

若看孙贵妃的形迹,刚才的解释的确十分牵强,在她确实表态做出让步之前,乔姑姑都没怎么信,也是为孙贵妃最后的表态震动,才算是相信了孙贵妃的诚意。

“可……”乔姑姑还是有点不明白――她的脑子,的确也比不上孟姑姑灵活。

太后看了她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却也很快地就抚平了自己的心态:一个人太聪明了,聪明成孟姑姑那样,那也就不能使了。

“真是要来赔礼道歉,来认错的,如此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不央求我把人遣开?”她便点了孟姑姑一下,“她那样好脸面的一个人,会乐见一个倒水的宫女,都对她的丑事了然于胸?”

这番话,本来也就不是说给太后听的。

乔姑姑一下就明白了过来:清宁宫里,现在已经不是完全安全了,太后打发了一个孟姑姑,却保不准还有人看在皇长子和圣眷的份上,暗地里倒向孙贵妃。这番话,本来就是要说给皇爷听的。

“难道……”她也不是点不透的石头,只是没有孟姑姑那样的捷才罢了。“那漏洞百出的说法,是为了……激怒您不成?”

“呵呵。”太后笑了一下,她没有回答乔姑姑的言语,而是又夸奖了孙贵妃一句,“不愧是我养出来的姑娘,这后院里的争端,该抓住的是什么东西,她是一直都很清楚。”

“这……”乔姑姑无语了,她甚至都很难接受这样的事竟能真正发生。“媳妇儿算计婆婆――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事呢?”

“枪尖都递到鼻尖了,还能有假吗?”太后微微一笑,“我明白她,她也明白我,早在她决定阴夺人子的时候,怕就明白了我是绝不会被她糊弄的……她的那番话,糊弄男人倒是足够了,可要糊弄过后宫里哪怕是一个扫地的宫女,只怕都难。小乔,都这把年纪了,你还不懂?只有女人才懂女人的招数……也只有女人,对付起女人来那才是最狠的。”

这都要离间母子之间的感情了,孙贵妃的这一招,不能说是不决断阴狠了。乔姑姑左思右想,甚至都找不到什么好办法来还击:摆明了的,皇帝现在就是被孙贵妃给死死地糊弄住了。

再想深一层,“也是,贵妃说的那几点……其实还不和没说一样,即使废了后,宫里,庄妃倒了,惠妃无宠,还不是她贵妃的天下,过上几年,不拘什么法儿,再把罗氏给打发了。就不是皇后,又和皇后有什么分别?”

在这后院里,说话算话的不还是男人,拿住了皇帝,基本上就立于不败之地。皇后就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而庄妃呢,曾经也是因为这一点扶摇直上,现在嘛……

太后没理会犯愁的乔姑姑,她沉吟了一会,便吩咐乔姑姑,“我记得,当时在永安宫把守着的,乃至现在处理庄妃一事的宦官都是一个人,名字……是不是叫马十?”

乔姑姑就是给太后处理这种事的,听问了,立刻便回答道,“回娘娘话,正是。”

顿了顿,又补充道,“徐娘娘在底下人心中很有人望,就这马十,乃至干清宫里的一些大太监,按老奴感觉,私底下都是有些同情徐娘娘的。”

太后微微点了点头,“等他下值的时候,你去拦着他,把他带到我这,我有话要问。”

太后有话要问,马十还能怎地?当晚日暮时分,他就踏着暮色迈进了清宁宫里,尖着嗓子,“给老娘娘请安了。”

“马十,我如实和你说。”太后开门见山,“你那徐姑姑能不能从南内出来,就着落在今日这一问上了,这一问,不论你怎么答,我都不会怪罪于你――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马十神色一紧,立刻就给太后磕头,“奴婢……明白太后娘娘的意思!”

偷听主子谈话,这是大忌,宫女子还好,宦官犯了这个忌讳,闹出来就许被打死,这就是国朝对宦官防范得严密的地方。但问题就在于,当日永安宫到底出了什么事,除了皇帝和徐循以外,如今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宣称说自己知道。就算马十是完全了解来龙去脉,他也只能说不知道,不然这就是在自己找死。就算如今,有了太后给与的免死金牌,他吐露真相的风险依然很大――就像是孟姑姑的结果一样,即使亲如母子婆媳,也没有一个主子,会喜欢提携一个向对方出卖自己消息的下人。

“那你也知道我要问什么了。”太后支起身子,炯炯地望着马十,她的声音无比威严。“马十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呢?”

她看得出来,这个年轻的太监心中正经历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太后也完全明白,即使她的身份较马十不知高贵出了几千倍,此刻马十的心思,却并非由她决定,在这一刻,她只能凭借着自己的气势来影响马十,却不能越俎代庖地为他选择最终的结果。

往往也就是在这一刻,太后总会觉得:所谓的权势地位,其实也无非如此,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然而,王权的影响力,有时又是如此的有限,有限到甚至连身边最亲近的下人,都无法管束得好。

“回老娘娘话。”

马十的声音,又打破了太后的迷思,她一下收敛回了心神,将全副注意力又集中到了眼前的面孔上。

“奴婢的确未曾听见两位主子的争吵。”马十脸上的神色,证明了他的真诚与坦白。而太后的心,却不免随着他的话往下一沉。

“然而,”马十却还留了一个转折。“奴婢却是要斗胆,请娘娘再问问永安宫徐娘娘身边的近人。”

他仰起头,眨着眼望着太后,面上的神色仿佛充满了暗示。太后一时间,几乎要脱口呵斥:既然都知道有人偷听,如何不说出这人的名字?

然而,她也很快明白了过来。

马十已经作出了自己的选择――他知道自己没有做不该做的事,这个选择的结果,并不会危及他的生命。然而,却不代表着太后给出的选择题,到此已经结束。

而尽管倾向于庄妃,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马十自己的倾向,还不足以让他出卖自己的同类,庄妃的亲信里,依然有一个人,必须要在自己的性命和庄妃的前途中,做出一

☆、第151章 阳谋

最近这段时间,朝廷中也没有什么大事,虽然不能说是完全平静,但比起战事频繁的文皇帝末年,新政初兴的昭皇帝元年,皇帝治下的两个年头,还可说得上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在前两个皇帝执政时,给太孙宫、太子宫带来重重阴影的两个藩王,如今已经是都成为了过往云烟。汉王死了――死得令皇帝迄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心怀大畅。赵王被吓破了胆,连王府的大门都不敢出。皇权的归属再也没有争议,皇帝似乎也实践了文皇帝的预言,当上了一个比较舒心的太平天子。

施政之道,在于一张一弛,文皇帝金戈铁马惯了,一年没有出去放放马杀杀人,总觉得生活中缺了什么。而昭皇帝却没有父亲的嗜杀,虽然也曾在北平保卫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但他天性宽和,善守而不善攻,对于战事,却没有多大的兴趣。

皇帝的性格位于父亲和祖父之间,虽然他也渴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将国朝的旗帜插遍天下,然而,昭皇帝和太后的教诲,却也使他清醒地认识到:开国至今五十年,战事的频繁超过了历朝历代的水准,在蒙元近百年的残暴统治之后,民力本来就几乎到达了极限,再经过这五十年的蹂躏,天下百姓们的日子,已经是过得很苦了。

起码二十年内,不宜大动刀兵,这不光是为了百姓们着想,更重要的也是为了空虚的国库着想。虽说皇帝也有几分郁闷:在他最年富力强的时候,不能效仿汉武帝做一番大事,反而要学文景之治时的黄老精神。但,治大国如烹小鲜,任性而为,只能将局面划拉得稀烂,甚至于不可收拾。

“看来,黎利是铁了心要自立为王了。”

国朝南征北战,北战不说了,现在北元都快被打到欧罗巴那儿去,就是文皇帝的战果。可南征却实在不能说是很顺,也许是因为文皇帝不能亲征的关系,小小一个安南,不知给国朝制造了多少麻烦,从开打到打下来以后,国朝在上头的收入与兵戎人命的损失比,压根是不值一提。而且现在看来,还有继续持续下去的趋势……而比起历来都在疆土之中的熟民,这个不断吸血的黑洞,在财政收入上的比例也占得实在是太多了一点。再说,安南多瘴气,华人不宜居,就是打下来了,除了在疆土上能增加一块以外,究竟也没有过多的作用。

――虽然已经是下了决心,但真的到了做出决定的时刻。皇帝心底依然不能说没有一丝郁闷,“娘的意思,是否现在就答应了他?”

腊月二十多,马上就要过年了,衙门封印,内阁六部除了轮值重臣以外,也都开始了自己的休假。但政务却不会因此停止,收到了安南来的回信,皇帝有些委决不下,索性便到清宁宫给太后请安,咨询一下母亲的看法。

母子没有隔夜仇,虽然说这两个月很少来看母亲,上次过来,两人还是闹出了天翻地覆的动静。但天下有什么情分能比得过母子亲情?皇帝心头就是有气也不是对着太后,这次拿安南的信过来,多少也有几分投石问路的意思。――有个正事顶着,比较不容易聊到那些让人不快的话题。

“黎利是把朝廷的态度给摸透了。”太后也没有和儿子置气,她上下摩挲着茶杯,冷静地说。“今年年初,王通表现得太软弱了一些,当然了,秋天里柳升的表现也只有更糟。”

文皇帝兴兵安南,打的是为安南原国主陈氏复仇的旗号,由于安南一直是国朝的属国,也不能说是没有道理。不过文皇帝的心思,路人皆知,占据了交趾以后就直接划为一个行省了。也因此,安南国人的反抗一直都没有停止过。断断续续打了这些年,国朝的军队也不知有多少人永远地留在了安南的密林之中。安南的事,提起来都糟心――眼下这个黎利,好容易今年年初王通和他会战胜了,国朝取得一点主动,才刚要议和,转眼间便又是连败,没有办法,派去替换他的柳升又更惨,一出师,直接被黎利给击败了不说,人头也被黎利所斩。现在黎利方面是挟连胜的威风来议和的,口气当然更硬。而国朝这边,皇帝去年就想和安南议和了,等的一直都是一场大胜而已,现在才胜又败,要说多有底气,那也真是骗人的。

多年战争,局势自然是糜烂复杂,黎利会再打王通、杀柳升,其实都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不能被立为安南国王,一定要找到原国主陈氏后裔。现在他的态度就是:陈家死绝了,找不到人了,要立你立我吧。

说穿了就是一层面子,朝廷心里难道不清楚吗?黎利找出来的陈家人肯定是他的傀儡,可有时候呢,泱泱中国也就是放不下这一层面子。对这事,内阁也没个一致的见解,皇帝自己也是难以决断,心底自然不大得劲。看了母亲的态度,心里倒是安稳了一些,忙道。“娘的意思,是让他这一步?”

“这一步我看是不能让。”太后瞅了儿子一眼。“你得用心琢磨一下安南那边的心思。从前打起来,交趾人个个悍不畏死,为什么?此战关乎他们自己国计民生,那是为了大家在打。如今朝廷已经允诺安南立国,再打打什么?无非是打黎利的国王名分,以安南一国为他一人,除了黎利自己的心腹,谁会再用心打?黎利够聪明就不会打,要打也自然会知道苦头。不让,没有什么后果,让,朝廷大失面子,而且也让他失去了对朝廷的敬畏之心。起码也拖一段时间吧。”

皇帝也不至于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是太后善于归纳总结,母子间话也说得透,他道,“话虽如此,可安南之事一日不定,就一日不能撤军,大军在外,哪一日不要花钱?终究是大不合算的。”

这也是个考虑,太后思忖了一番,道,“对安南人来说,此非立国之战,我看出不了大乱子――难道他们还能打到我们境内不成?虽不能完全撤军,但也可以把主力撤回来了吧?起码在国境内宿卫,将士们也能好生过个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