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1)

“好消息是她没私奔。德克斯特和她相互对对方没兴趣。心情好点了吗?”

……

水面已开始轻微结冰,不断有细小的冰凌在高速行进的快艇边缘碎裂、剥离,清脆的响声被发动机拉到极致的引擎轰鸣声吞入腹中。

浓雾在身后紧追不舍,逐渐吞没远处的海平线。德克斯特坐在驾驶位,双手稳握操纵杆。L曲膝蹲在他身后,查看备用燃料和方向仪的切线。

风从隔风挡板吹进驾驶舱,进而吹在脸上,它切断L的询问,把每一句话分割成断断续续的词句。

比起驾驶机动装置,在役哨兵德克斯特显然比退役多年的残兵L熟练。不过接下来的旅程他们轮岗驾驶,她需要接替德克斯特,因此她每一个仪表盘上的数值都询问得很详细。德克斯特没有藏私,顶住风刃,言简意赅地介绍。

见天色将晚,德克斯特对L说:“你先去睡吧。”

快艇的舱位向下倾斜,在低矮的舱房底部放置了一个睡袋。负重被缩减到极致,没有盥洗室和方便马桶,接下来的10个小时他们要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不得不忍受航行的颠簸和越发寒冷的气温。

L摇头拒绝,她的手探出隔板之外,极速行进飞扬的水花溅到她的掌心,她随意掬一把凉水洗面。冰冷刺骨的海水刚好使她保持神志清醒。

她开口:“你不问我为什么选你吗?”

对于德克斯特来说这是最后一刻的决定,他立即接受,毫无询问或揣度的意图。他左瞥了一眼发动机转速表与水温表,习惯性地挂上轻佻的笑容,四分之一的笑容被冒出长茬的胡须覆盖。

“我比那小子有用。况且,哨兵加向导的配置更科学。”

德克斯特叹一口气。

“作战时哨兵是总向导意志的延伸。我会是一柄锋利的刀刃,为你所用。你不必如此深究我。你们向导总是习惯多想。”

L面对指责不为所动,她双手围在口鼻前方挡风,声音因此不响亮。

“这是职业病。如果你的脑海中同时存在许多声音,要多线程处理。你难免会多想。”

德克斯特耸肩,表示这个话题结束。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织的防风面罩呢?”

“留给罗南和莱温了。他们登陆的地点比我们更北。”

“你还是很关心他的。”德克斯特说,“你不愿意承认。你有亏欠,你将对别人的亏欠转移到他身上,他捡起一丝亏欠当作爱。尽管这不是他要的爱。就像你自认为罗南是比你更适合他的向导,但你从来不会问他的意愿。”德克斯特目光投向海洋,他没办法一边对她说话一边直视她,他害怕在她的眼里看到昔日的自己。

“我做过同样的蠢事,我还在做同样的蠢事。我希望你有个好结局。”

浓雾终于追上来了,舷灯投下一小团橘黄的光线变得晕染,L的声音被氤氲得幽深。

“德克斯特,结局是一个太过理想化的词。现在,你还是闭嘴好好开船吧。”

“遵命,长官。”

第0060章 058 雪橇狐

倒数第七天。

在没有星空、罗盘失效、失去参照物的情形下,L与德克斯特采取了最笨拙的方式。在迷雾笼罩前的最后一刻锚定方位,坚定不移地向前推进。他们竭力减少人工驾驶造成的误差,保持不动,全神贯注。

当L接手从他手里接手过方向盘与油门时,德克斯特方觉察手套之下他的掌心又湿又冷。要知道这在北境非常难得,德克斯特都快忘了他的汗腺还在工作。双手湿汗涔涔,他将手从手套中抽出,寒风一吹,冷得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嘟囔抱怨几声,瑟瑟发抖地回到舱房,钻进睡袋。睡袋中仍有些余温,他捡了个大便宜,他顿时觉得舒服许多,很快就沉沉坠入梦乡,和他那只火山兔重逢。

L独留在驾驶间。孤身一人的夜晚令她神经活跃,但她什么都不想思考,她渐渐地清空了纷乱的思绪,甩掉识海中嘈杂的声音。精神屏蔽术,她堕落成为黑暗向导后的必备技能。片刻之间,凯瑟琳,罗南,德克斯特,莱温,还有一些其他人的精神声轨,集体噤声。

她花了一段时间适应这种静寂,随后失败地察觉她听不出什么。在某种意义上,她也是「残疾」的:失去了绑定伴侣,失去适配度最高的延展五感后,她接近于失明失聪。

但她不能展露犹豫。犹豫是软弱的体现。

她笃定而坚定,必须坚信一切代价她都可以全然接受。

拉面店散伙后的夜晚,她独自走在前方,凯瑟琳在身后踩她的影子玩。很难想象,两个加起来快百岁的女人有玩心大胜的一面。那一天的夜晚里飘荡着难以说出口的诀别。

凯瑟琳跟在身后,唯一能留住的只有她折叠影子尾巴的一点尖。

“真奇怪。”凯瑟琳突然说。她身体前倾,将她的影子榫卯进另一人凹陷的腰窝,那里装载脾胃、肾脏,承载人体基础欲望的容器,“我好像今天第一次认识你。”

“为什么?”L在前方没有回头。

凯瑟琳始终高傲,就像她从未说出口的话语。她聪明地维系一种平衡,她与她之间心照不宣的微妙联系,进一步会燃烧,退一步会冷却的关系。她从不言明她的嫉妒、贪念、失落与彷徨。

“我和你认识快三十年了。”凯瑟琳说,“有时候你距离我很近,有时候又很远。”

“凯瑟琳。”L说,她说得快,语气却很柔和,“听我说……”她有些哄骗,程度很轻,但足够了,“你是最优秀的哨兵,这毋庸置疑。但我不能承担任何失去你的风险。”

“所以我说我好像第一天认识你。”

“你说话的时候我在听,我说话的时候你却假装问题不存在。你假装你不会死,你假装你一定会赢。你选一个和你最不匹配的哨兵*【1】去送死,甚至,你不打算与他精神结合。”

“你把LX-2047扔给我算什么回事!你的孩子你自己去带!”

她们俩人怒气冲冲,眼神不退让地对峙。有那么几秒钟,她上下打量凯瑟琳,认真地搜寻对方心有不甘的证据:倘若她果真如此抗拒,她会变更计划。她问:“LX-2047不好用吗?”

她无关紧要的语气像是在分配她的财产,建立信托,恩慈地说最重要的给你。

L沉默片刻,道:“所有人中我最信任你。看好他,不要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凯瑟琳盯着L的眼睛看了很久。久到足以欺骗自己。

欺骗自己,就是欺骗他们,凯瑟琳。所以你要演好份内的角色,绝不越雷池,继续潇洒地活着爱着。隐藏自己。这是最好的爱。

……

天色将明,浓雾退散。德克斯特醒来,打了个哈欠,随意地走到狭窄的过道甲板上。

快艇在深夜速度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