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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秀远山之处,有白雾霭霭,却像是被山峦割裂的河流,从中一分为二。盛夏夜间的蝉鸣十分扰人,恍然之间空气也变得闷热起来。

新罗的使者来了不过半月,就要求带他们的王后回去。陛下应下,却是担心七公主因为宁沉溪的事情而心有动摇,便让燕琼护送七公主到东北关口。然而这一路上七公主却是安安静静,别说哭诉逃跑,就连说话都很少。眼看明日就要到关口礁州,公主竟是连问他一句“宁沉溪怎么样了”都没有。

或许,有些话不能说出口。人总有所牵挂,一旦有了牵挂便是有了软肋,暴露出来便会伤痕累累,万劫不复。

可这天晚上,他在驿站外乘凉的时候,七公主却是找到了他。

梁忆瑶这一路都穿着一身白色的素衣,谁能想到如此朴素清丽的女子是当朝的七公主,亦是新罗的王后?

“我不过也是个普通女子罢了。”梁忆瑶说。她看着天空,声音轻柔动听,“满天繁星,真是好看啊。不知道到了新罗,还能不能看到如此美丽的夜空。”

“……新罗也必定有群星璀璨。”

“是吗?”梁忆瑶苦笑了一下,而后问燕琼:“燕将军,你在西北边关的时候,会想家,想念亲人吗?”

家?他何来家?十七年前,他的家人便都成了亡魂。可他又如何不想?帝京是他生长的地方,有过美好的记忆。虽然那些记忆层层剥开之后是千疮百孔,却也是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永远不能忘怀。

见燕琼不答,梁忆瑶轻声叹气。她似是感叹自己的命运,又似是在说燕琼:“背井离乡的日子,一到晚上便会忍不住想念亲人。”

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在皇宫的清湖边钓鱼吗?我性子急,老是钓不上来。你便下湖帮我抓,结果被大哥哥发现咱俩一身泥一身水,把你我都训哭了鼻子。可到了晚上,大哥又拿着蜜饯来给我们赔礼道歉。你还偷偷留了几颗蜜饯子,说要带给三哥吃。

“那时候多好啊,无忧无虑的。”回忆起童年趣事,梁忆瑶不禁面露笑容,可是下一瞬,她又是悲伤起来。“自从大哥哥去世之后,你便去了边关。姨母也因为大哥哥的死,郁结而终。我母亲最爱的便是姨母,她想要守护姨母的后位。那时正好新罗前来求亲,她便向陛下进言,让我嫁到新罗。”

一夜之间,我便从少女成为人妇,我的亲人都离我而去。自古公主和亲异国他邦,看似风光,却不过是维系两国的筹码。新罗国王并不喜欢我,其他人表面对我恭敬,心里却是把我当成一个用来交易的人质。我一直以为新罗的王宫对我来是牢笼,而我现在才明白,真正的牢笼是我生于帝王之家。

“只有宁沉溪……宁大哥他把我当成女人,而不是一件交易的物品。他说,就算我是婢女,是奴籍他愿意爱我。”一阵酸痛涌上鼻腔,梁忆瑶不禁红了眼眶,“可我偏偏是七公主,我若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便能与他长相厮守。”

眼前的女子贵为公主,却是连一个平凡女子的幸福都求而不得。燕琼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小时候除了梁玉??与梁玉琨,他便与梁忆瑶玩耍最多。梁忆瑶比他小三岁,他便把她当妹妹。自己身为男子十五岁离开帝京,在边关这么多年亦觉艰难,何况梁忆瑶?她出嫁的时候才十二岁,更是嫁到异国,周围的人穿着一不一样的衣服,说着听不懂的语言,她一个女子,这么多年又是如何渡过的呢?

“……这世间,最苦的是女子。”燕琼说。

梁忆瑶却是苦笑着摇摇头。她说:“我是大凉的公主,出生起便享受荣华富贵,那也必须担起为国的责任。只是我却担不起爱一个人的责任。宁大哥知道我是七公主之后,便不愿与我来往,若不是我不愿放弃,他也不会被我牵连……”

燕琼有些于心不忍,“其实宁沉溪他……”

“父亲说,只要我回到新罗,他便放了宁沉溪。”还未等燕琼说完,梁忆瑶却是打断了他的话,“他说一国之君,君无戏言。”

听她这么说,燕琼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梁忆瑶却是接着说到:“琼哥哥,你听这夏日蝉鸣。他们都说,与蝉约定,要等来年。我怕是只能约定下辈子了……”

燕琼一怔,他看着梁忆瑶,只见对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眼中却满是悲伤。这一瞬,燕琼便明白了――梁忆瑶定是知道宁沉溪死了,她这一身白衣,是在为宁沉溪戴孝。

她不愿戳破谎言,燕琼也明说。他们就这样站在夜幕星空之下,似是被这蝉声淹没。

“……你到新罗之后要好生照顾自己,若是他们轻待你,便给我传信。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新罗新任的国王是先王的弟弟,他早就倾慕于我,想必我回到新罗,他会善待我。”

听梁忆瑶这么说,燕琼的心里更加难受。梁忆瑶却是笑出声来,她说:“驰骋疆场的封狼狼首可不能以为这些小事就心生悲伤。家国天下,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无需为我担忧。”

话到此处,燕琼再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只能躬身行礼,梁忆瑶也微微福了一下身子,道:“一路多谢将军护送。”

见梁忆瑶要转身离开,燕琼却是又忍不住叫住了她:“七公主!”

梁忆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燕琼,笑着问到:“将军还有事吗?”

燕琼稍稍迟疑,“故人有一言托付我转告。”

故人?……难道是?!!

只听燕琼缓声说到:“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这几句小诗念得平淡,却是掀起梁忆瑶心中千层浪――牛郎织女相见,要等来年,而她与宁沉溪,却是要等来生。纵使心有情义,他们却始终逃不掉身份与地位的枷锁。跃入人海之中,此后风雨各自,阴阳两隔。

而过往的一切,对于旁人来说,不过是匆匆而过的云烟。只有在意的人,才会记住这一晚的蝉鸣,亦不会因为蝉鸣消失,而忘记了自己的爱人。

可也有人心有执念,不愿放弃。

梁玉?Z见到燕琼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他得知七公主被燕琼护送去往新罗时,便准备骑马追过去。陛下似是早料到他会去追七公主,早早在城门口安排了千机军。千机军的士兵一看见他便将他拦住,无论他是威胁还是恳请都不肯放行。最后还是傅朝生前来,劝了他好久,才把他劝了回去。寻不回七姐,他又紧着去禁牢找宁沉溪,却是被告知宁沉溪早已畏罪自裁。

畏罪自裁?畏什么罪?他有什么罪?!!人死了你们都不通报吗?!!就想这样欺上瞒下?!!

此时的秦王府冷冷清清的――燕琼前来拜访,是让杜若大吃一惊。考虑到秦王的心情,杜若让燕琼在正厅稍等片刻,他去通报。可他没想到殿下听燕琼来了,倒是没多大惊奇,只是淡淡道了一声“请他进来”。于是他引着燕琼进了书房,而后又关上门。

待杜若走后,梁玉?Z先开口道:“七姐可是安然无恙?”

“七公主安好,殿下无需挂念。”燕琼应到。他拿出匣子,放在梁玉?Z面前的书案上,道:“这是宁沉溪让我交给殿下的。”

看着那个匣子,梁玉?Z沉默了一会儿――燕琼平静淡漠的语气叫他心中有火,好友死去,他是如何能如此处事不惊?他抬起头看向燕琼,却见对方眼中也没有一丝慌张神色,这心里的怒火更甚,咬牙切齿地问到:“是你处死宁沉溪的?”

被对方如此质问,燕琼也不意外。梁玉?Z在宫中并非没有眼线,况且自己也没想着隐瞒此事,只要他稍加打听便会知道此事。于是他淡声答到:“是我处死的。”

“是为了我?”

“不是,是为了我自己。”燕琼回答的十分干脆果断,他看着梁玉?Z,眼中终于有了一点情绪,却不是梁玉?Z所想的那般悲伤愧疚――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坚定与残忍,像是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将他最后的一点希望都割开,只剩下血肉模糊的心。

梁玉?Z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疼的不能说话,他咽了一口口水,又抬头看向燕琼,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突兀。“你好歹和宁沉溪一起共事多年。在边关的时候,对将士,对百姓,甚至对战俘你都尚存一丝仁慈之心,你如何能对宁沉溪下得去手?”

“要想成大事,就必须有所牺牲。况且这次是宁沉溪违背律法,陛下有旨,我自当执行。”

“那你就不能等我想想办法吗?”

“等你?呵,秦王殿下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吧?”语气变得凛冽起来,燕琼似是故意要将梁玉?Z那“天真烂漫”的性子打碎。“你以为这是在边关?在边关你可以以你秦王的身份来处理一切,可到了帝京,这是天子脚下,你再位高权重,也得被人压一头!没有权力和地位你想办法有用吗?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谈何救人?”

“那你也不该杀了宁沉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