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1 / 1)

临行前,父亲将他的七言金令给了三哥。那金令是大俞朝当今圣上登基后亲手赠予父亲的,上头只有寥寥七个字。所以称作七言金令:见此令如朕亲临。

这个亲临,便直接有了先斩后奏的权力。

这枚金令这些年父亲从未离身,而今交给陈司靖,谁都知道是何用意。

陈司悬知道三哥的脾性,当年陈司靖初去军营时便被授予军职,手下管着三百号人。纵是这只有三百号人,他们也并不服他,都道他是世家子弟,无非是来军营中混个一年半载后好回朝中混个武官当当。甚至有人设下赌局,赌陈司靖训练几日后就会称病不干。

熟料陈司靖在军营的每一日,不仅军纪严明从不懈怠,更有雷霆手腕,凡有不服的人都可以挑战他。他的威望,是他在军营里靠自己一点一点拼杀出来的,后来更把这三百号人都练成了战场里最所向披靡的刀。

但即便是如此,即便是他亲自带出来的三百精锐,说是有了兄弟之谊也不为过,但当年其中有一人肆意骑马践踏农田,屡教不改,陈司靖直接顶格处罚,亲手行刑处死。

但凡涉及到百姓的事,陈司靖眼里容不得沙子。从来都是如此。这一点,陈家的子女,个个都是如此,个个都随了陈国公。

陈司悬不用想象王原纯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只怕他的下场没有那么惨,才叫便宜了他。

这些年陈司悬的杀心,也只动过两次,一次是对着于介,一次是这个素未谋面的狗官。

心中这面对现状难求出路的悲怆,还有对这人的杀意,倒让陈司悬的咳嗽更加剧烈了。

陈司悬只觉得喉头一阵猩甜,浓烈的血腥味充斥在口中,他忍了一忍,想将这股血腥味压下。

但这并非是他想压就能压的,陈司悬哪怕已用极快的速度想封住自己的几处穴道,这口中的猩红还是吐在面前的火盆中,让那要燃不燃的湿柴上添了几分莫名的诡异。

陈司悬怔愣地看着那柴上的血,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什么东西抽去,他下意识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角。

擦完后他又想起来,这是之前宋墨玉送他的。他的阿玉说她不会绣什么帕子,于是在绣坊挑了又挑,挑了一块最好的素帕,在上面歪歪扭扭地绣了一个悬字。

而他刚才擦去的血迹,正在那个悬字上,看得让人刺目。

陈司悬侧耳听去,听到了陈平的脚步声,他把帕子收了起来。

“公子,陈幕去组织人清理巨石了。我等已收到三公子回信。他们现下还与慈幼堂的人共在舒县支援,已经分出人手过来,届时两边一道清理路障,想来很快就有眉目。”

陈平回道。

慈幼堂是官民共办的一处善堂,专门收容一些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还有弃婴。这次他们也加入到了陇州的救援中。

陈司悬点点头,睁眼看向陈平,却发觉他欲言又止:“还有何事?”

“我刚才在外碰到璧山县令何启,他说这几日忽然多了许多相同病症的病人,极有可能是瘟疫。他们商议后打算把县城往南的地方设成疫区。”

“嗯。这疫病有何特征?”陈司悬问。

陈平的声音相当艰涩,有些说不出话来:“公子……”

他亦是习武之人,洞察力不差,自然看到那柴上的血迹。

“我知道了。”陈司悬默了半晌突然开口,他抬起胳膊用袖口捂住了口鼻,“你先出去。”

“公子!”陈平非但不退,反而还想上前扶他。

“退下!”陈司悬难得声厉。

自这日起,陈司悬开始闭门不出,一应吃食都只送至门外。而他的谋划和吩咐,都只由护在门外的陈平或者陈幕口述。

起初,陈平还能听到里头传来的咳嗽声,可慢慢的,连那咳嗽声都听不见了。送进去的那些吃食,也一日吃得比一日少。

陈平走远几步问来与他换班的陈幕:“那边怎么样?路几时能通?”

陈幕脸上也没有了以前的活泼,木然且僵硬:“至少……还要五六日。”

这场瘟疫来势汹汹。高烧不退是最初的症状,很像风寒,是以并不很引人注目,一般会维持个一两天然后自行退烧。到了第二阶段烧是不烧了,但人会开始剧烈的咳嗽加上呕血。第三阶段则是身体肿胀,意识不清以至于产生幻觉。

到了第三阶段,离死便至多只有一两日功夫了。

得了这个病的人,能活过七天的几乎没有。所以又被人称作七天死。谁也不知道这个病到底从何处开始,只知道现如今壁山县几乎一半的人都得了这个病,连官府的老爷们都有些不能幸免。

陈平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被寒风吹凉了。

他们兄弟俩这一刻心里的想法何其相似,如果得这场瘟疫的是他们便好了。

“那些大夫还没有想出办法吗?!”陈平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吼出来,“就算这里的大夫都是庸医,那外头的呢?”

陈幕神色复杂:“公子不让我们告诉三公子他染病的事,但壁山县有瘟疫的事早就传出去了。就算外头有名医,远水解不了近渴,也要得人家敢进来再说啊。”

不进来如何找得出这疫病的药方来。

兄弟俩互看几眼,心头悲痛欲绝。这些年他们和陈司悬一同长大,又长了陈司悬两岁,说是把他当主子,实则又把他当弟弟。如今陈司悬命悬一线,他们从没有过如此无望的时刻。

但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候,总会突然生出绝处逢生的想法来。

陈平擦了擦眼底的一滴泪,忽然低声道:“或许还有个人可以救公子。”

是夜,璧山绝壁之上,陈平一人一马艰险越过,险些坠入万丈深渊中粉身碎骨。一过绝路,他一刻也不敢停,即刻朝着湖州宝陵县的方向赶去。

而此时,宋墨玉要人找的船夫已经找到了。是个三四十岁的小个人,留着两撇胡须。住在泗水附近村落里的人,好些都是河里的渔夫,这人谙熟水性,胆子又大,这才跟着镖师们来了破庙。

船夫见他们还有一车货物要载,狮子大开口,直接要了五十两银子。

宋墨玉没说话。

船夫见她面色不善,以为自己要高了,毕竟这附近要钱不要命的人又不止他一个。

他生怕这位金主跑了,连忙笑了笑:“价钱不是不能商量……”

宋墨玉刚才却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只是心绪不宁而已,她语气也就好不到哪去,开口道:“多少?”

船夫愣了愣:“那那就四十两吧……”他气势都矮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