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逸钧不悦道:“知道了。”
柏羽初眯起眼睛,目光不停地上下打量着何逸钧,仿佛想在何逸钧身上看到答案,心想这新来的穿得邋里邋遢,极为不起眼,到底又是何方神圣,怎从未听施清奉提及过,素日严谨的施清奉居然还会对人说出这般话。
施清奉又道:“你回去也赶紧睡了,不要老想这两天发生的事辗转反侧瞎忙自己,实在睡不着就把心事写在纸上,写完就没事了,明天别让我见到你黑眼圈的样子,明白了?”
何逸钧十分不悦道:“明白了。”
何逸钧听这句话时,隐约觉得有一缕绵绵暖意从自己体内散发开来,随后自己又有一丁丁愧疚。
倘若哪天施清奉知道他动机不纯,他又还不起施清奉,施清奉大概会有些小失望罢?
最后,施清奉沉声道:“有事一定要跟我说,不要被我发现你瞒着我。”
何逸钧道:“我没有什么事,你快去交奏疏吧。”
施清奉犹豫了一会儿,也没再说什么,解下车头纸灯交给柏羽初,再在车头结上自己的纸灯,之后上车,道一声“我走了”,柏羽初回一声“殿下慢走”,施清奉隔帘道一声“好”。
施清奉与婢女交代抵达地点,马车调头,匆匆离去。
何逸钧望着离去的马车,其实自己事真的很多,又不想让人知道。
柏羽初在前面领着何逸钧往宅子而去,边走边不苟言笑道:
“先讲第一条,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所有事项中唯一一列禁忌,乃‘明卫暗卫皆做不到与其来往者必须只能是所护卫之人’,此列禁忌的意思是,往后与你有过来往的人必须只能是睿文王本人,如果做不到,你便触犯了禁忌,一经发现,立逐出睿文王府,刻不容缓,拘入天牢重审苛刑。”
何逸钧一惊,硬声困解道:“怎么不能与外人交往?”
柏羽初听出了何逸钧语气中的不屈,慢条斯理道:“不单单是睿文王府,整个京师都定有这样的禁忌,禁忌在圣上建国第一天就决定下来了,任何人都不可以擅自窜改禁忌,违者死刑。”
柏羽初瞅见何逸钧这副瞬间挂不住的脸色,仿佛何逸钧即将要跟她斗嘴似的,便接着道:
“因为你们跟你们的主子走在一起,或多或少都会比旁人更了解你们主子的性子和行踪,与外人交往极为容易将你们主子的信息暴露出去,倘若你们主子出了什么事,无论你们是否有意而为之,结局,不用我说,你们是懂的。”
柏羽初瞅见何逸钧仍一脸不甚认同的意思,隐隐感觉何逸钧以后真有可能触犯禁忌,又补充到:
“并且,你们的主子还会不信任你们,你们本该明白自己的官职是明卫或者暗卫,以保护主子作为你们的使命,可你们却偏要与外人来往,就似乎不来往就活不下去一般,打什么心思谁都清楚,就算你们主子一直安然无恙,忽然有一天你们主子薄待你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何逸钧闻言,蹙着秀眉,总算是认了,心想有了这条该死的破禁忌,跟余久择在暗中勾结更是难上加难,干什么小事情都要谨手慎足,声线平和道:“原来如此,我记住了,继续讲罢。”
接下来柏羽初所讲的严禁事项,条条皆能令何逸钧感到烦琐。
什么落日熔金之后严禁畅叫扬疾,离府归府时候严禁翻壁跨垣,因为宅子是租的所以严禁损坏里边原有的物什……
柏羽初早已将各条严禁事项烂熟于心,跟个晨时读书的文士一般,念得朗朗上口。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一条严禁事项念完后便马上……
一条严禁事项念完后便马上接着念下一条严禁事项, 一刻也肯不停息。
何逸钧听得头都快变大了,压根数不清柏羽初一共念了多少条严禁事项,越听越烦,一点也不想听, 一路走来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方才那唯一一条禁忌, 心想着这坨严禁来严禁去的都什么鬼东西, 鸡毛蒜皮的小严禁,跟坨废话差不多, 也配得上柏羽初费那么多的口舌。
但他又见柏羽初讲得那么认真, 又不好意思打扰她, 只好闷声跟在后面,装作听不见。
……
二人来到了琴宅。
清夜无尘,春来碧阶。
何逸钧与柏羽初作别,徐步入院。
何逸钧知晓自己今夜注定睡意全无, 不如拿这些失眠时间去打扫卫生, 说不准今夜干累了想休息了,明天早上就能睡得着觉了, 屋子整洁, 眠则长安。
于是何逸钧便在宅中另点了只明晃晃的纸灯, 之后在院内摸索一圈,才发现院中没有水井,不像书斋一样打水那么方便了。
于是连忙扛上水桶,小跑出院子, 赶着打水去了。
一路上还在暗暗咒骂着世上竟有这种破鬼宅,小就算了,本来还想原谅的 ,结果整个连半个水井都没有的。
宅里一室有块地窑, 何逸钧用打来的水将地窑填满,填满后又找来张抹布和木舀,用舀子勺水洒到抹布上,开始提着灯打扫室内。
待何逸钧依次擦完桌、椅、榻、牖之后已经是夜深了,何逸钧仍马不停疾,迅速拿起笤帚打扫起地板,忙得不可开交,腰都快弯得成肌肉记忆了。
一切都打扫干净后,何逸钧依然睡意全无,反而更加精神了,如同白日时一般的精神,不活动一下心里都不舒服,肯定是不能更衣上榻入睡的。
但又不知晓接下来应该找什么事儿做,遂悠悠步出屋子,缓缓坐在屋檐底下呆着,静待困意来时。
可这困意也不知要等到何时呢,兴许一等就得等到海枯石烂罢。
只有在更阑人喑时,地上人才能听清地下冤灵的哀嚎。
何逸钧看着这黢黑的院子,只见一道围墙底下隐约点缀着零星小黑片。
小黑片不像是土生土长的,更像是……遗落下的?
风一刮来,小黑片迎风波荡了荡,仿佛在向新来的邻居何逸钧盛情打招呼。
何逸钧双目一烁,原来这宅里不只他一个孤孑的人儿呢。
何逸钧提灯凑过去一看,将柔婉光圈一照,才发现地上疏懒躺着的小黑片竟然是一卷憔花。
憔花身姿宛如正晒着温煦阳光酣睡入梦的闲士,又好似战争胜利后抛戈弃甲凯旋归田的兵丁,力尽筋疲,给人一种一触即碎的泡沫感。
你好,我的邻居,日后多多关照。
何逸钧拾花,残花羞羞地缩在手心处,花瓣薄如蝉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