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老爷的,太他妈俊了。”他捶了一拳在太师椅的扶手上。

“呸,这瓜子谁炒的。”老屈终于也受不了这瓜子,抬手让服务员进来拿去换一盘,转回身才问梁洗砚,“我说你喜欢他这么多年,都是在包厢里头远远的看,也不露面,你就不想见迟秋蕊一面?”

“想啊,怎么不想。”梁洗砚咬着他的话头就喊了一嗓子,“我做梦都想跟迟老板见一面,奈何我俩有缘无分的,人迟老板也不是个爱露面的,总错过。”

他在太师椅上拧了拧身子,觉得这玩意儿真是不如沙发,硌屁股,每次来听戏他都想带个屁股垫,后来觉得他一个大老爷们那画面太矫情,遂作罢。

“两年前,就我入伍之前,我俩其实差点就能见上一面了。”梁洗砚现在说起来还颇为遗憾,砸吧砸吧嘴,“我当时不是想着自个儿要去内蒙当兵去了吗,我那兵种不好干,又在国境线上,谁知道两年以后还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回北京,所以就想着,说什么我也得跟美人儿见一面,就给迟秋蕊发了个邀约,问他能不能赏脸一块儿吃顿饭。”

“然后呢?”老屈听得挺来劲。

“哪有然后。”梁洗砚瞥他眼,乐了,“当然是没答应啊,人家迟秋蕊是谁,打从登台唱戏第一天开始,卸妆以后就没在公众面前露过脸,多少王权富贵邀请也没点头,怎么会赏脸跟我吃饭。”

老屈呵呵乐两声,宽慰他,“迟老板这人哪都好,就是太傲了点儿,不过好歹是个名角儿嘛,谁还没个脾气,你也别往心里去。”

“唉,谁说我往心里去了,我还就喜欢他这个劲儿,他要是轻易就答应我,我反倒得犯嘀咕呢。”梁洗砚说。

老屈瞧着他:“您是贱的。”

梁洗砚笑着低头,抿着嘴把茶面吹出一道波纹,喝了一口说道:“我一直觉着人家迟秋蕊不乐意露面肯定是有自己的考虑和打算,我没必要逼他,再说了,我喜欢的是他的戏,有时候想想,能在戏台子上见一面已经算是心满意足了,何必非要贪心不足,私底下也要见呢。”

他放下茶碗,豁达一笑:“迟秋蕊那算是天上的星星,高高捧着也就完了,有道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兹要是他还唱戏,我就这么着遥遥一见,足够了。”

“这么说我倒是明白了。”老屈乐了,“你是追星心态。”

“有缘分的,天涯海角也能见一面,没缘分的,强求都求不来。”梁洗砚感慨完,话锋一转,转头对正在敬茶,一看就刚毕业的小姑娘说,“姑娘,这碧螺春你泡的?”

“啊,是。”小姑娘慌张抬头,一抬头看见梁洗砚这寸头痞子的形象,肯定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手都哆嗦,“我今天第一天来,有,有什么不妥吗?”

“温度高了,发苦。”梁洗砚听她刚来,怕吓着人,换了个亲切点的笑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我去给您换一壶来。”小姑娘忙起身。

“不用不用。”梁洗砚伸手拦下她,“没别的意思,就是提醒你一句,牡丹楼贵客多,以后注意着点,要是碰上不好说话的,可有的跟你掰扯。”

梁洗砚随手拨了拨茶沫,垂着眼:“碧螺春七十五度正好,沸水烫了茶碗以后放一放再泡,后三分之一的茶汤再加温,这么着好喝。”

“哦哦好,记下了。”小姑娘看这刺儿头居然还挺好说话的,松了一口气,小心打量起梁洗砚,这才发现这男人笑得还挺好看,不凶。

“你们可记住了,今儿瓜子发潮,茶也泡的苦,这么大个戏楼说出去都叫人笑话。”老屈在旁边拍拍梁洗砚,“也就咱们这位厚到不计较,要再这么不着调,早晚有别人闹。”

“您抬举。”梁洗砚客气一句,接着对小姑娘说,“翻过年来清明那阵子,客人就该点明前龙井了,龙井八十五度,出汤要快,就这么个要领。”

“都记下了。”小姑娘连连点头,又问,“那用不用换...”

毕竟今儿这盏茶也不便宜。

“不麻烦。”梁洗砚挥挥手,朝她一笑,“拿去换了你还得给掌柜的赔钱,凑活得了,我俩也没那么挑。”

小姑娘感动之余,抬头看着这男人一双薄薄的单眼皮,硬挺的眉梢看似俊冷疏离,但唇角又同时漾出抹朗朗明媚的笑意,只一眼,被惊艳到呼吸一滞。

第6章 第六折 状元之媒 天下英雄谁不爱美人……

开场以前,梁洗砚没骨头一样瘫在太师椅上,恨不得腿都翘到扶手上去。

他跟老屈天南地北的聊天儿吹牛逼,从进来开始嘴就没歇过。

可当这大幕一拉开,乐器班子手里的乐器滴里搭拉响起来,梁洗砚就已经坐直身子,不再说话了。

他向前倾着身子,专心又痴迷地盯着后台入场的那一处通道,好像这样,他就可以比全场的观众更早一秒见到登场的迟秋蕊。

《状元媒》的故事背景发生在北宋,太宗赵光义携柴郡主同游,却意外因辽兵埋伏被俘,恰得经过此处的杨六郎杨延昭舍命相救,在此过程中,丰神俊朗的将军杨六郎与貌美如花的柴郡主一见钟情,两人互通心意,柴郡主将一件珍贵的珍珠衫送给杨六郎当做定情之物。

然而,太宗却认错了救命恩人,误以为在危难之中将他救出的人乃是另一顶替功劳的臣子傅丁奎,回宫后执意将柴郡主许配给傅丁奎,柴郡主向八贤王赵德芳求助,请他务必成全自己与杨六郎的姻缘,赵德芳于是找了新科状元吕蒙正前来,一伙人在金殿之上当面对质,最后杨六郎亮出身上的珍珠衫,真相大白,有情人终成眷属。①

正因为这场美满姻缘是靠状元吕蒙正说媒才成,因此这出戏的名字叫做《状元媒》,而迟秋蕊,在其中正是扮演青衣大花旦,有勇有谋,敢爱敢恨的柴郡主。

终于,万众瞩目之间,只见帷幕之后,柴郡主莲步生花,水袖轻舞,踩着鼓点登台亮相,头上珠翠华丽璀璨,晃得梁洗砚短暂闭了闭眼,又迅速睁开,痴痴盯着他瞧。

两年未见迟秋蕊,台下观众激动满满,叫好不断,牡丹楼这老古董的戏楼子都要被这声浪掀翻。

说实话,京剧是个磨人的功夫,一组台步从这头走到那头,小碎步飘动着,就得十几秒才能站定位置,人物站定了,一亮嗓,随着调子咿咿呀呀唱起来,又得好半天好几口气才能说完一句十几个字的词儿。

也正因为如此,快节奏的生活模式里,没有多少人欣赏得来这项艺术。

梁洗砚摸着良心说,他这个急脾气,听着这半天唱不完的戏文儿也没耐心法,也着急,但这些只是针对其他演员角色的。

换成迟秋蕊来唱就不一样。

梁洗砚的目光从没看过别处,从迟秋蕊登场开始,就永远只在他一人身上,看他那双亮晶晶的丹凤眼中装满了喜怒痴嗔,漂亮得紧。

不管多少年多少次,他依然还是会被迟秋蕊的扮相惊艳到心跳停止。

梁洗砚好像总能给迟秋蕊无限地耐心。

至于原因,梁洗砚这些年还真自己分析过,多少也想明白点儿。

“眼睛都直了。”一直到一幕唱完,拉幕布换场景的功夫,老屈才说话。

梁洗砚的屁股已经几乎只在太师椅上搭个边儿,他趴在二层包厢的栏杆之上,手边的茶碗早就凉了,他听见老屈说话,才揉了揉眼,舍得坐回来。

“勾魂儿啊。”他笑了笑,“迟秋蕊那眼睛就带钩子,专勾我的。”

“瞧那点出息。”老屈跟着他乐,“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迟秋蕊是有什么魔力,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纯粹吧。”梁洗砚说谜语似的,“任何人或事,特别纯粹的,我都喜欢。”

“啊?”老屈当然没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