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远挤在春运的人流里听到了影帝新片的消息，却没来得及细看、上坟谈年回老家、两天跟打仗似的，完全顾不上看手机。连三十夜里都约了好久不见的同学喝酒打麻将，避开了想跟他谈心的张女士。

反正最后都会变成他妈的单向控诉，那些话他从十四岁开始就能倒着背了、不听也罢。

二月的柏林是金灰色的。浮华的夜晚比阴云密布的白天还璀璨，有人西装革履在酒席上觥筹交错、有人衣衫褴褛坐在桥洞底下举杯邀明月，不同的酒喝出同一种醉生梦死、交织成斯普瑞河上的粼粼波光。程远特地选了巴黎转机，去橘园看那幅被人注视了一整天的画。

他其实也喜欢莫奈。但喜欢莫奈的人太多了、他那点儿算不得什么，不值一提。

他和剧组在典礼前一天碰面，他挂了谢阑的电话、拎了瓶红酒找刘导。他们喝到凌晨才散，除了红酒还有一瓶高度威士忌，刘导醒后有些水肿、不过反正他不靠脸吃饭。倒是程远气色颇好，化妆师上妆完还拉着他拍照签名、说要把握机会、免得日后程远火了就见不到了。

程远笑笑说不至于，他没有火了就删人的习惯。化妆师哈哈大笑，没看到对方瞬间的错愕。

《浮絮》的关注度非常高。尽管还没正式上线，但三度夺冠的制作班底自带关注度、更何况爆出来的海报剧照张张惹人注目，尤其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男主演、那仅有的五分钟视频在过去半年里被各国影迷疯狂传播、连那个剧组都翻箱倒柜、把母带都放出来蹭热度。程远的首次电影节亮相更成为焦点中的焦点，他在红毯后的采访时被当红记者抓到、对方十分犀利，直问他：

“为什么转行当演员？是看到好朋友心生羡慕？还是真的要接老板的班呢？”

all　black的年轻演员在面对镜头时并没有丝毫慌张，他只是摩挲了一下镶着黄褐色宝石的领带夹，缓缓念了首诗：

“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

他说的是英文，记者懂了又好像没懂，不确定地问：

“这是……一个寓言吗？”

程远摇摇头，说是“一个童话”。

童话是用来骗傻瓜的。

他就是那个傻瓜。

记者还要再问，程远被工作人员提醒入场，采访只能结束。在正式典礼开始前的几小时内网友们疯狂讨论他什么意思，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别的不懂，但是老公好帅。】

【确实啊啊啊啊啊好帅，不过他为什么也学影帝all　black？沾沾欧气？】

【……别太KY行吗男演员活动all　black不是很正常吗啥都学你家呗】

【好想看《浮絮》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谁懂！！！你们看那几个评审人的观后感了吗！我也想看「惊为天人」啊啊啊啊啊啊啊】

【新来的，请问是走流程还是直接夸远帝牛逼？】

【不是，我还是很好奇他到底什么意思？】

【蹲蹲封神采访，兄弟们今晚我住微博了、见证远帝称王】

【听说《浮絮》有两个结局诶，观众可以任选一个，但两场分开卖票。】

【真的假的？我艹？这么圈钱吗？】

【emmmm吃相是不是有点儿难看了，不是，真假？】

【真的啊，我就在柏林，预热已经开始了，估计电影节结束就上线。我倒要看看这俩有什么区别。】

【俩要是一个价是不是有点儿坑。】

【听说译名不一样，有一个是　love版有一个是zero版。】

【黑子别瞎带节奏啊，别的不知道、反正威尼斯这里第二场凭第一场票根一折、基本等于买一送一了。】

【我艹……　我更好奇了。不愧是你啊刘王章，整花活儿还是你行。】

【国内什么时候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重要，先看大哥称帝】

比起人声鼎沸的现场和锣鼓喧天的互联网，程远在听到自己名字时并没有那么激动。他只是想起最后见司天那次对方的话，讨喜的剧本、出挑的团队、雄厚的资金和成熟的运作……甚至连人设都格外贴服，一切结果都是水到渠成。他不过是代表大家站在聚光灯下、探囊取物，轻易得有种不真实感。

他站在台上，满眼都是繁星点点、灯火璀璨、不像人间，更像一场极为不真切的大梦。

怪不得有人说独上高楼得是在夜里。

“谢谢大家。”

他鞠躬致谢，发音标准而流畅、听不出半点儿口音偏好。

“这是属于团队的荣耀，谢谢我的伙伴们给我这个机会上台代领、我很荣幸能代表团队向各位致谢。”

“也请允许我利用这个机会讲一点点私事。”

“中国有首古诗，说「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你们或许也知道、或者即将知道，我少时……不太如意、有些如今看起来稀松平常但当时如洪水猛兽般的辛苦。好在有颗星星一直照亮着我，黑暗也就没有太暗。后来有幸在成年后又遇到……”

程远在停顿的间隙喘了口气，看到不停闪光的相机们、还是放弃了说出人称代词。

“我心生妄念，以为登上危楼就可以摘下星星。”

“我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克服恐惧、攀上危楼、伸出手、想摘那颗近在咫尺的星星。”

“可是我忘了问，星星到底想不想被我摘。”

分辨率超过50mP的镜头记录下新晋影帝上台后的第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