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周凯眼神逡巡几圈，然后指了指橱柜里被安放在正方形玻璃盒的一小块乳白色固体――看上去就像普通酒店里会有的一次性肥皂，可周凯很难想象有人把那东西当成标本珍藏。

“肥皂。”杨岚拿过来捧在手里，“我姥姥年轻的时候家境不好，所以喜欢攒七零八碎的东西，比如包装盒啊、塑料袋啊、一次性餐具啊。我妈跟我爸结婚之后生活条件逐渐好了一些，每次看到我姥姥又把一些不值钱的破烂留在家里，都直接给她扔了，说占地方，可是这个肥皂我姥姥一直偷偷藏着。后来，我姥姥因为脑胶质瘤住院，我去看她，她在病床上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想着这块肥皂，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姥姥以为这不是肥皂，是橡皮。姥姥说她攒着给我读小学用的，我哭得很伤心，因为我当时隐隐觉得她可能见不到我读小学了。”

“……”周凯听得一阵心酸，表情逐渐复杂。

“我找到这块肥皂的时候它还被仔仔细细包在手绢里，后来就一直留着，”杨岚把玻璃盒子放回原处，“每次看到，我的脑子里都会响起姥姥那句：岚岚啊我给你攒了一块橡皮，放在床头的抽屉里了，你去拿吧，长大了要好好读书啊。”

“后来我每次感觉自己在学习上畏难，都会想，姥姥给我攒了一块橡皮，那我起码得写点什么才有得擦，要拿起笔，写点什么。”杨岚回头看向周凯，见一副纠结的表情，忽然笑出来，“干嘛？又触及周大少爷的人生经验盲区了？”

“我们去看看她吧。”周凯严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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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2章321颜

“嗯……”杨岚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便听到爸妈在喊他们吃饭。

饭桌上二老旁敲侧击问起周凯未来什么计划，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又打探周凯父母对杨岚的态度，听得杨岚很是不舒坦――仿佛她嫁不出去了似的。

杨母此时心里依然还挺没底的，但她已经逐渐啥都敢想――她从小就是把杨岚当个普娃养的，因为她认为自己和丈夫俩人学历都不高，智商也平平，肯定生不出什么牛娃，她经常觉得自己老公如果不是因为脑子确实不精明，赶上势头好的那几年公司怎么也能赚大钱，所以在杨岚体现出跟普通小孩的差距之前，二老根本没对杨岚有什么过多期待，就希望她安安稳稳长大过平常日子。既然她曾经以为的普娃都能在七八十万人的考试里杀进前十，那么她还有什么梦不敢做？女儿长这么漂亮嫁个豪门怎么了？杨母越想越合理，越想越激动。

“我都行，主要看她。”周凯从善如流，刚想去夹手边的八带炖肉就被杨岚拦下了。

“这个我刚尝了一下，辣椒放多了，你小心肠胃受不了。”杨岚边喝水边说。

她是全家最吃不了辣的人，虽然她老家甚至是全国主要的辣椒产地之一。

“没事，我从小爱吃辣的。”周凯推开她的手，“男生都比较无聊，小时候还比赛什么谁更能吃辣谁就是真爷们儿。”

“那多吃点。”杨母笑眯眯地把餐盘刻意朝周凯手边推了推，“对了小周啊，你有没有什么好朋友单身要找对象啊？岚岚表姐今年刚刚985研究生毕业……”

“噗……”杨岚一口凉白开直接喷了出来。

“你看你怎么回事！女孩子家注意一下形象！”杨父眼神嫌弃地塞了两张餐巾纸给她。

“妈，他那些朋友，但凡单身的，都是故意单着钓妹子的海王！”杨岚一边擦嘴一边说，心里莫名其妙联想起古装剧里常用的剧情：女主进宫为妃，飞黄腾达了，家里人就迫不及待想把姐姐妹妹的也塞过去捞点好处，也好互相帮衬。

“那也不能这么说……”周凯从震惊中回神，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但确实目前还没有想要结婚的。”

“那你为什么想结婚啊？”杨父脱口而出，说完就被杨母狠狠剜了一眼。

“因为喜欢她的男生太多了。”周凯笑着打趣道，“所以我先下手为强。”

“哎哟你这么说，还真的是，岚岚从小就很受男孩子欢迎，每年过生日那一大堆寄到家里来的礼物哟，”杨母沾沾自喜说完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不过岚岚到大学之前都没谈过恋爱的！学习为重嘛！”

“咳咳，”杨岚又被亲妈的话冒犯到，“食不言，寝不语。”

“嗯嗯，阿姨我知道的。”周凯笑笑，“所以她胡闹我经常让着她，没恋爱经验嘛。”

“我什么时候胡闹了？”杨岚一边扒饭一边小声嘀咕。

“对，女孩子嘛，从小被我们娇惯着，上学又被老师同学捧着，难免有点小脾气，慢慢长大了、成熟了，就懂事、温柔、贤惠了！”杨母换了公筷给周凯夹了一只盐?h烤虾，“来尝尝这个。”

“嗯嗯，谢谢。”周凯说着瞟了一眼杨岚，明显感到她已经彻底无语。

“小周以前谈过几个女朋友啊？”杨父哪壶不开提哪壶。

“呃……正式带了见过父母的只有杨岚一个。”周凯避重就轻地回答。

“好……好……”杨父满意地接着问，“她没惹你父母不高兴吧？”

“他爸妈一心想让我为他们家当牛做马鞠躬尽瘁，尤其是他妈，那就一白帝城托孤的架势。”杨岚忍不住插嘴。

“不是不是，”周凯赶紧澄清，“当时我妈的意思是希望她以后能做她的继承人，本意是看好她。我爸那是一开始不知道她是谁，又欣赏她的能力，所以想拉拢人才。他们都挺喜欢她的，就是中间闹了一些误会。”

“那就好，好……”杨父连连点头，又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转头呵斥杨岚，“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什么白帝城托孤？有没有礼貌！”

“我吃饱了。”杨岚实在受不了这氛围，起身把自己的碗筷放进洗碗机便转身回了房间，远远听到背后传来杨母慈爱的声音：“小凯再多吃点，男孩子怎么能吃这么少呢？来尝尝这个……”

……

周凯战战兢兢吃完饭，推开卧室门的时候，杨岚正开着笔记本通过远程访问查看实验室进度。

“宝贝儿，你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应付你爸妈？”周凯被恭维得人都麻了。

“我看你更像他们亲生的，哪轮得到我。”杨岚关了电脑，“对了，我刚刚想起一件事。”

“什么？”周凯倒在她床上，懒散地看她。

“高中的时候我们学校旁边开了一家红油火锅，我跟夏娴去吃，葛明熠就笑话我们说，辣椒是一种有阶级烙印的东西，本质上是穷人的副食。她呢只吃草，连吃个水煮蛋都不吃蛋黄。”杨岚一边回忆一边说，“她说辣味的引入主要是源自物质的匮乏，庶民有‘下饭’的需求，而古代供盐不足，所以便以辣味来弥补。”

“……啊？”周凯愣愣地看着她。

“后来我发现她也没有瞎说，她的观点主要来自于一位做饮食研究的博后曹雨所写的一本小书，叫《中国食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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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里说，直到清朝灭亡，辣椒也从未突破阶级的界限，贵族和世家不屑于尝试这种低贱的味道，所以曾国藩才会偷偷吃辣而愧对人言。”杨岚继续道，“贵族痛恨辣味破坏高级食材的原味，而庶民追求的是劣质食材的不新鲜被刺激和火热所掩盖，所以二者拥有不可调和的需求差异。”

“听上去似乎也有一些道理。”周凯附和道。

“书中还有一个有趣的观点，那就是辣味实际上并不是一种味觉，而是一种痛觉，所以比赛吃辣实际上是较量忍耐疼痛的能力，而夸耀这种能力实际上是通过展示忍受疼痛的能力从而证明自己在身体对抗上占优势，也就是所谓的男子气概。”杨岚忽然笑出来，“你知道吗？葛明熠对法餐的言论我也查过，也是可以考证到的。她非常努力地去模仿她理想中的上层阶级表现出来的行为轨迹，但她依旧活得好像一个照本宣科的木偶人。”

“其实在你告诉我之前，我真的不太了解这种事，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厨师更懂吗？”周凯笑着摇摇头。

“是啊，其实真正的privilege是自由，像你一样，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去哪玩去哪玩，想读书就有书读，想工作就有家业继承，连婚姻都能由着性子来。”杨岚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