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驰野眼里忽然划过幽光,但他很自然地接道:“哈森带领着边沙精锐在北边战场,南方的部队要对阵戚竹音,阿木尔没有剩余的精锐可以投放到中博。”
“那只是障眼法,”海日古笃定地说,“南边不好打,天妃阙和锁天关把启东围得严实,戚竹音在边郡可以拿出十二万的兵马对打边沙骑兵,只要戚竹音不出边郡,骑兵就根本攻不破戚竹音的防御。阿木尔把战线拉得这么长,只是想迷惑离北铁骑,他的目的就是中博。”
没错,萧驰野也是这样猜测的。
阿木尔组建了蝎子部队,但把他们藏在了这里,没有立刻投入北边的战场,就是想要出其不意。雷惊蛰深入敦州,想要悄无声息地占据这里,也是为了边沙骑兵能够尽快突袭掉离北靠南的营地。
哈森会被换下来。
萧驰野猜测着。
一旦哈森离开了离北的交战地,就意味着蝎子部队顶替了哈森的位置,离北铁骑必须在此以前想到对抗铁锤的办法。同时,沈泽川也必须在此以前建立起中博防御,否则他们就会一起陷入边沙人的攻击。
“我要在离开敦州前见到你的八百人,”沈泽川结束了今晚的会谈,“然后我们再谈别的事情。”
夜风凉习,沈泽川枕着萧驰野的胸膛。他右手换了药,萧驰野包扎得很仔细,并且在临睡前把他的手腕捏在了手中。
两个人都没有讲话,仿佛睡着了。
萧驰野揉着沈泽川的后脑勺,看着屋顶想事情。
沈泽川睁开眼,说:“颜何如在中博靠粮食赚的都是血泪钱,这次离北的御寒冬衣可以让他补偿。”
“你打算拔净他的毛吗?”萧驰野松开手,夹起沈泽川的脸颊,低声说,“兰舟。”
“行商们的这批货可以在冬天运到互市,和回颜部交易,”沈泽川望着近在咫尺的萧驰野,“过了冬天,商路就彻底打通了。”
“那看来我只能等到明年再嫁给你了。”萧驰野笑起来。
“那太久了,”沈泽川轻声说,“今年过年我就向离北王提亲。”
两个人无声无息地接了个吻,沈泽川陷进了萧驰野的臂弯,萧驰野翻过身,垂首抵着他。沈泽川被那目光包裹,他伸出手指,抚摸了萧驰野的脸颊。
中博兵败案就此摊开,沈泽川面临的首要问题不仅仅是东边骑兵的威胁,还有他该如何在沈卫的名字下顺理成章地站起来。沈泽川的旗帜只要树立起来,中博兵败案就是道枷锁。
“我在端州的时候想,如果有一天长大成人,就改掉姓氏,跟师父姓纪,然后在端州像我大哥一样做个小旗。”沈泽川指尖轻滑,他在萧驰野的臂弯里,像是被禁锢起来的月光,“但我后来在昭罪寺里发现,即便改掉了姓氏,我也是沈卫的儿子。”
他长着神似白茶的脸,沈卫的痕迹仿佛被母亲擦掉了,但是它们藏到身躯里,变成了另一种疯狂。如果沈泽川从茶石天坑里爬出来的时候没有遇见齐惠连,那么他或许会更疯狂。先生授与的不仅仅是诗书,还有“兰舟”。兰舟从沈卫的阴影下分离而出,那是真正属于沈泽川自己的一部分。这部分让他存留了理智,在与茶石天坑的梦魇搏斗中没有被摧毁焚烧。正因为如此,萧驰野才能够完成禁锢,变成沈泽川的鞘。
“我小时候只想飞,”萧驰野弹了沈泽川的脑门,“心里想着萧方旭怎么就是我的老子,成日把我们举起来抛,长得还那么高那么壮。”
沈泽川笑起来。
“他们都说我和老爹像,”萧驰野看着沈泽川,“我去阒都的时候,认为这就是惩罚,因为我曾经为此沾沾自喜。我在阒都想要剥掉属于离北的那部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那时厌恶策安这个字,它和‘驰野’连在一起,束缚住了我的爪牙。我和李建恒吃最好的酒,但夜里我睡不着,我睁着眼也能想起鸿雁山。”
那是种焦灼的痛苦,萧驰野在那段时间里,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恨谁。他知道父兄没有错,他只能恨自己。沈泽川看见萧驰野,觉得是倒影里的不可触摸,而萧驰野看见沈泽川,却觉得是唾手可得的镜中水月。只有沈泽川明白他的痛苦,那些目光缓解了他日日夜夜的烦躁,他当时就想占有沈泽川。
“你是沈卫的儿子,”萧驰野低低地说,“但你是我的。”
第182章 鹌鹑
行商们在院内被关了两日, 没有饭菜和茶水就罢了, 最难以忍受的是没有茅厕和恭桶。他们个个憋得受不了,想爬墙出去, 结果费盛早有准备, 让人守在墙头, 兜头就是几桶冷水,浇得院内顿时炸开了锅。
“格老子的!有病啊?!尿都让你给吓裆里了!”
费盛坐得屁股都疼了, 起身走几步, 说:“尿嘛,反正骚的是你们自个儿。”
行商们都提着裤子, 急得两腿直打哆嗦。先前带头的男人扒着门缝, 忍气吞声地求着:“军爷, 人有三急哪!你这不是逼供吗!”
费盛“欸”一声,凑到门边,说:“胡乱鬼扯什么,我可没碰你们一根手指头!”
这男人夹着双腿, 弯着腰连声说:“是是是, 可总得让人上茅房啊!”
费盛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早跟你们讲明白了, 想出来可以,先把供货官员的名字写下来。”
行商们不是中博人,做完生意还要归乡,哪肯得罪地方官员。他们不肯写,费盛就接着堵门。他们在里边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忍着羞脱裤子解决。这开始还好, 后边就又受不住了,那浑臭骚味弥漫在院子里,熏得他们纷纷掩鼻。两日一过,就什么都交代了。
费盛志得意满,把名单呈给沈泽川瞧,沈泽川要这份名单是为了探查地方官员里有没有白蝎子,他们往东边走大批货物就要留下痕迹。
颜何如饿乖了,盘腿坐着,一副老实受审的模样。他等了半晌,看沈泽川不开口,就说:“府君审我啊。”
沈泽川把名单搁颜何如跟前,说:“这些名字都是你的熟人吧。”
“我一个做生意的,跟衙门不沾边,”颜何如歪着脑袋把名单看完,“就是些酒肉朋友嘛。”
“你想做生意,在河州最方便,但你在敦州建立了一个小互市,再把各地行商汇聚于此,”沈泽川昨夜睡得好,今晨神清气爽,跟他绕弯子也没不耐烦,“用意不小啊。”
颜何如眨着眼,说:“我再有用意,那都是生意场上的小把戏,府君才是真正的深谋远虑。槐茨茶就不提了,提起来我就眼红。如今敦州也是府君的天下了,往后我跟您混口饭吃,心甘情愿做您弟弟。”
“拜把子以前不如先说明白,”沈泽川说,“这些地方官侵吞官货,交给行商们运到这里,再经过你卖给边沙各部,借此折兑成银子。你是真仗义,带着一群人发国财呢。”
“你好聪明啊,”颜何如还真背着手开始交代,“不错,就这么回事。我颜氏靠茶发了家,为了从奚氏手底下找条活路,在地方打点的银子海了去,可是填不满呀。这些硕鼠都管着地方铜铁矿,差事肥得流油,伸手就能捞出白银万两,换谁都得心动,我就干脆跟他们合起来做这个买卖。”
颜何如说到这里,没有任何害怕的神色。他先后做的生意都是呈报上去会掉脑袋的勾当,可是他仍然做了,并且做得相当熟练。
“但我不是给阿木尔提供铜铁的人,”颜何如露出了小虎牙,冲沈泽川笑起来,“府君今日审我,就是因为你发现这些都是小批货,根本负担不了蝎子部队的装备。”
沈泽川没接话。
“从我手里走出去的账都记得清清楚楚,府君查到现在,想必也已经知道我说的是实话。”颜何如盘腿坐得累,晃了几下身子,“最开始到中博做粮食买卖的人可是奚鸿轩呀。”
奚鸿轩死后,奚氏的铺子都落在了沈泽川手中。他安排葛青青在厥西没有动,就是为了盯紧奚丹。他对奚氏如今的账簿了如指掌,知道咸德四年以后的中博粮食买卖是奚鸿轩在做,到了咸德五年就变成直接倒卖给颜氏。但沈泽川翻遍了奚氏的账簿,也没有查到奚鸿轩和边沙各部交易铜铁的痕迹。
“不论是兵败案以前,还是兵败案以后,能够跟阿木尔走货的地方只有中博。”颜何如说,“咸德四年以后中博失去了防御,但是阿木尔没有再度进犯,这是为什么,府君此刻心里敞亮了吧?”
为了走货。
咸德四年以后,阒都派设到中博的布政使没有一任做得长久的,更换相当频繁。起初沈泽川以为是匪患严重的缘故,但他到了中博很快就发现不是,起码在咸德四年开始的时候,雷惊蛰还没有那么强劲的实力。后来他想到海良宜在成为首辅后,准备最充分的事情就是把江青山调到阒都,暂留待定,为的就是让江青山下到中博改变当时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