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头一次用自己真实模样面对他心爱的女子。此刻他不是向鹿鸣,不是那个在南亭书院辛苦捱日子的穷书生。他是自己,他只是谢言真。
步伐朝后退去两步,脚跟抵在栏杆尽头,这人世间于他终再无瓜葛与拖欠。
他坐于危栏之上,带着对来世的那么点儿期翼与渴盼于七层高的重阳楼之上仰面下坠。
身子坠落之际,他看到天上满目的星光灿然,听到耳畔呼啸的风声,还有风中夹着姚静檀的尖叫声。
“抱歉,静檀,吓到你了,哪怕在生命尽头处,仍自私的想要与你最后道别。”
“你很好,只是我谢言真不配。”
“若我是真的向鹿鸣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只听咣的一声巨响――谢言真坠落在地。
他几乎听到自己满身骨骼碎落之音。
这肮脏的人间他来了一遭,却也曾碰见过美好。
一生足矣。
身上充斥着血腥气,他躺在冰凉的青砖地面上,什么都听不到,亦感受不到周遭人群的凌乱与尖叫声。他唯独能看到重阳楼之上的那个姑娘正为他流泪。
“静檀……静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呐喊。
她一定会听到的,他如是想。
“如何了?”有大理寺的人匆忙围在谢言真的身旁蹲下一探究竟。
其中有一人伸出手指探上鼻底,在察觉到一丝气息也无之后叹气摇头。
第75章 善后
重阳楼的栏杆冰冷,早就已经没了方才谢言真倚靠的温度,姚静檀一只手臂还悬在栏杆外,保持着伸手的动作,可她知道,一切都太迟了。
鲜红的血色从他身底蔓延开来遍地生花,在他尸身周遭晕出轮廓。
泪水溢出眼眶随着四处袭来的风飘往各处,她心痛的说不出话,亦发不出声音,只能紧紧攥着栏杆一点一点瘫倒下来。
头顶在栏杆缝隙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就连身后何时有人上楼都未察觉。
孟砚泓脚步停于她身后,看着她哭的肩膀都跟着颤。
方才他自对面过来细看了谢言真的尸体,毫无生还可能,也难怪她会难过成这样。
“起来吧,地上凉。”与素日的冷漠不同,他现在唯独在与姚静檀独处时才会这般温言软语,似乎换了一个人。
栏杆后的人眼睛睁开一条缝隙,而后从栏杆缝隙中看向楼下地面,她痛哭流涕的这些工夫人已经被抬走不知去向,独留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头晕目眩,想站起来却很是费力,一双腿似后配的,行动不听使唤。
身后的人大步上前,捏着她的肩膀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这一次她没躲也没闪,后退两步身子倚到亭柱上,大喘了一口气后,抽噎不停。
见她哭的可怜,孟砚泓心疼,更是头一次感到词穷,找不出合适的安慰之词说上两句,只能默默陪她立在这里,直到她哭够了为止。
从开始到现在,头一次见她哭的这样惨。孟砚泓实则不清楚谢言真在她的心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他有时会想,今日的谢言真与昔日的他在姚静檀的心里可否对等,分量可是一样?
他不敢问,一句都不敢。
“即便他有这个结果,我也不觉得他是个恶人,不过是用错了方法。”孟砚泓的目光飘向楼下,方才那个人还躺在那滩血迹之中,死不瞑目。
他想,若是谢言真当初将一切告诉他,许自己会替他解决了那些人而且做的干脆利落不留痕迹,他顶替向鹿鸣的事也会就此成为一个秘密。
可是谢言真没有。
这个人的说话声响彻耳畔,让人心烦,可今日例外,因为想起他给谢言真留的退路,即便讨厌也忍了。
由哭到泣,一阵暴风雨过后姚静檀扯了衣袖擦干脸上的泪痕哑着嗓子问:“若是他不自尽会如何?”
“三条人命,天大的理由也不能成为活命的条件,外加冒名顶替一事。”言外之意,谢言真唯有死路一条,别无他处。
比起日后成为阶下囚,或许这个结果是他乐意的。
如同他讲,自小梦想的都曾经得到了,这便足矣。
姚静檀沉默片刻又问,“你怎会肯给他伪造文书?”
凭姚静檀对他的了解,凉薄如他,怎会伸手。
听出姚静檀语气中的轻蔑与不置信,孟砚泓心坎苦意泛起,随后说道:“因为你。”
显然,这句话的含义姚静檀听不懂。
只见孟砚泓接着又道:“真正的向鹿鸣是由我的一个旧时心腹举荐,向鹿鸣跟渔阳侯府的关系几乎无人知晓,若是他一直在大理寺暗声不动,只怕永远不会有人知晓他是冒名顶替,即便那三个人来到京城,来到大理寺他接触到的可能性极小,因为以他的职务来说,最先接触来人名单的是他,他可最先规避,多说躲一个月即可。伍璋璃这个人收这种银子收的不少,可是这种人我们都心照不宣,既不会让他们留在大理寺更不会送到刑部去,甚至都不会让他们留在京城。”
“可是,若是这样,他作为一个小吏也根本不可能接触到你爹的案子,”回想种种,孟砚泓接着道,“这段日子,查你爹的案子,最上心的便是他。”
他想说的是,除了自己之外,最上心的还有他。
可是说出来又怕她不肯信。
如今在她的心里,自己如何可堪与谢言真相匹配?
笑话罢了,“是他为了你,为了你爹,甘愿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渔阳侯的亲一旦认了,便再没有退路,他亲手将自己的退路给掐断了。”
“正因如此,他才没有在来京时立即跑去认亲,也是因此,我才会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