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婆里头也有口碑好的口碑差的。这位王牙婆专做的下人奴仆买卖,并不做那等为富户卖妾,替花楼寻粉头的生意,在牙婆里头算是有几分口碑。
她常来沈二郎家铺子买布给她的"货物"们裁一身不好不坏的衣裳,收拾齐整了再拿去给卖家,能卖身为奴的人大多都没有那个能力好好拾掇自己,王牙婆花银子拾掇他们,有的同行笑她傻,白白多饶了成本。
王牙婆却道:"咱们买菜都知道挑齐整的,买人不也是一样?我的货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一拉出来就教卖家心里欢喜。生意都更容易成些。"
也因此,王牙婆跟沈二郎也有几分交情。听说他想给家里娘子买个会做家事的婆子,给女儿元娘买个小丫头。她立刻就教她女儿李二娘子带了六个人来。
"沈铺主既来找我,就是看得起我老婆子。我也不与沈铺主虚话。如今我手里就这一批是最好的。"她一面说一面用手指,"婆子三名,第一个姓郑,她今年四十岁,乡下农民出身,家事都拾掇得起来。只一样:她家原先穷的很,也并没见过甚么好饭好菜,原也是家里遭了蝗灾,没了活路才来的我这里,灶上活计她就弱些。第二个姓张,今年三十五岁,是原先王大官人家发卖出来的奴婢,王大官人败光了祖业,奴婢也都卖了换赌债。这张婆子灶上活儿好,原先是王大官人家数得着的厨子,但若是洗衣服打扫院子喂牲畜,只怕有些弱。第三个就是这个李婆子,她今年三十六岁,她呢是样样都会些,但有个条件,买她得把她一家子都买走。她家原也是普通农户,因为给儿子治病欠了一大笔钱,儿子却没治好死了还不上账,只能自卖自身。她家三口人,一个郎君李大壮,标准的农家汉子,会赶车,会种地,不过瘸了一条腿,一个小娘子,诺,就是这个小娘子,叫做梨花,十岁。就是这个。"
沈二郎顺着王牙婆指着的去看,梨花正是那三个小丫鬟之一,看着有些畏缩,但不算怯懦,见沈二郎打量她们母子,她努力挺了挺身子,好教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些,讨主家的喜欢。
王牙婆顿了顿又接着给他介绍另外两个小丫头:"一个叫三顺,十一岁,会些简单的裁剪缝补,一个叫梅子,十二岁,会些灶上活计。"
沈二郎打量了一下,又道:"劳烦王大娘子把李大壮叫来我看看。"
王牙婆立时笑道:"这有甚么难的?"一面叫小厮去带人,一面道,"不是我自夸,李婆子一家是真的划算。李大壮虽说瘸了腿,可也走的路,只是比常人慢点罢了,又会赶车,又会种地,虽说是粗人但是做力气活儿可是一把好手,李婆子样样家事都做的,买回去立时就能用,也教沈娘子松快松快。梨花虽说年岁还小,会的并不多,可就是因为年岁小,才好教养,教养起来跟着元娘子出嫁,也是元娘子的体面不是?"
王牙婆到底是常年做买卖的,一席话就说到了沈二郎心里。
他细细一想,这李婆子做惯了家事,买回去娘子立时就能专心织绸,家事能全盘甩出去,李大壮就跟着守铺子,平日里来回,也不用元娘大太阳的辛苦送饭去铺子上,梨花年纪小,好好教养几年,教她跟元娘一条心,日后陪嫁了就是元娘的左膀右臂。这一家子竟是再合适不过!
他这样想着,就问道:"王大娘子的人是再不会差的。这一家子拢共多少钱钞?大娘子,咱们街里街坊的,您可要给小弟一个实在价。"
王牙婆笑道:"瞧沈铺主说得,咱们两家经年的交情了,我怎么还好多赚你的钱!实在价!李婆子这样的家事全人,如今市上可是十二两银子都不算低,,李大壮虽有残疾,但壮年汉子少了八两可买不着,梨花小丫头倒是不贵,五两银子。这么着,他三个一起,老弟你就掏二十三两银子,我让价二两!够实诚了罢?”
沈二郎心里一算,王牙婆也不算夸大,梨花一个甚么都不会的小丫头,的确五两就能买到,李大壮和李婆子开的价也都是实诚价。虽然李大壮瘸腿,李婆子也不值十二两,但王牙婆让价二两也算是个实在价。
他笑道:"大娘子果然是个爽快人!好,咱们这就立契!"
王牙婆叫小厮请了中人来,当即就立了李家三口的卖身契书,交于沈二郎,沈二郎从褡裢里掏出五个五两一锭的银锭子,王牙婆叫人拿了剪子来,绞了二两碎银子找补给沈二郎。
李家三口如今就是沈家二房的家仆了。
沈二郎把这三个带回家里,跟娘子苏氏交代了。步履匆匆回了铺子。
苏氏没想到郎君速度这样快,昨日里才说了,今日就把人买回来了。
她安排李家三口住后头的两间倒座房,平日里都是放的杂物,她叫李大壮和李婆子自己去收拾,她则袖子里装了二两银子,带着元娘和梨花去街上添置些东西再是家仆,也不能不给人家准备被褥铺盖,洗漱用品罢?
她买了两床夏被,两床厚棉被,三个枕头,两套洗漱用具,再就是两个小柜子,都不是甚么贵的物件,但也不是最便宜的东西。花了一两银子,又给三人一人拿了铺子里三尺布,教李婆子做出来好换洗。
一切置办妥当,她才开口:"日后李妈妈主管家里洗衣做饭打扫院子的事情,李大壮跟着郎君去铺子里。小娘子们做功课时,梨花就跟着你娘,小娘子们做完功课了梨花就专门伺候元娘子和三娘子。李婆子活儿最重,一月发两百钱月钱,李大壮一百五十钱,梨花一百钱。每季每人两套衣裳,每年两床铺盖,年节多发一月月钱。咱们小门小户没甚么规矩,只要做本分的事情好好守着本分。再没有旁的了。"
"是,小人明白。"李家三口人给主母磕了头,又去给老太太大苏氏,小娘子们磕了头,苏氏给他们放了半日假好生安顿。到了半下午时,李家三口人就正式上工了。
有了李妈妈和梨花,苏氏可算是放下了担子,她也能上午织绸,下午歇着或做些旁的轻简的活计,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李妈妈是个话少但勤劳可靠的妇人,苏氏只要安排下去的活计,她都闷不吭声的做好。
相比较而言,梨花毕竟还小,说是伺候元娘子和三娘子。可是三娘子一日里大部分都在做功课,除了早上晚上伺候热水洗漱,洗三娘子换下的衣裳外,几乎没甚么要做的,元娘子比三娘子闲些,但大部分也在织绸。她没接受过女使的培训,不晓得要怎么伺候两位娘子。总感觉自己没有事情做,怕太太责怪她。故此总是忐忐忑忑的。一见到元娘和霜降回房或是坐下来,就忙立在她们身后,等二位娘子吩咐。
可元娘和霜降都并不习惯有女使服侍。就连梨花打水伺候洗漱,她们都觉得有些不习惯。
但霜降知道,梨花是女使,她们如果因为自己不习惯就不使唤她,反倒容易让阿娘责怪她没有尽责。
于是,她也试着习惯使唤梨花,习惯梨花的服侍。果然,有事情做的梨花也不再时时都忐忑不安。
元娘见了,也跟着妹妹学。她知道这是爹爹替她挑的陪嫁丫鬟,她早晚得习惯或许日后几十年,她都得习惯梨花立在她身后服侍她。
第7章
今日是中秋节,大苏氏放了孙女们一日假,昨日傍晚下了课时她就道:"你们近日来学功课很用了些心,今日中秋就放你们一日假,好好的松快松快!"
因此,霜降今日比往日就多睡了半个时辰。因着有了李婆婆母女,元娘也得以和妹妹一块儿偷个懒,睡个回笼觉。
苏氏却早就起来了。中秋节晚上沈家三房人都是要来这儿吃团圆饭的。她得准备好菜色。再有,大哥和三弟家的节礼晚间吃完饭带走也就是了,并不用多费劲,但她得安排好给娘家的节礼,叫李大壮赶车送去。
她与婆母大苏氏一个娘家,只不过她的爹爹是大苏氏堂哥。从爷爷辈就分了家,这礼也得送两份。
大苏氏爹爹阿娘已经去了好些年了,如今她娘家那一房是她弟弟弟媳当家,也就是苏氏的四堂叔。她包了四样点心,四尺细棉布,一包糍粑一包月饼,再就是五斤肉一条鱼。
她自己家则是四样点心,四尺细棉布,一包糍粑一包月饼并两斤肉。
嘱咐了三郎跟着李大壮去送节礼,替大苏氏和她跟舅公舅婆以及外公外婆请安。
三郎今日是沈二郎特意留下来的。沈二郎铺子里做生意自然抽不出空儿来,苏氏也得准备晚上的席面腾不出身,可到底是他和孩子们的舅家,只好叫长子三郎替他们送礼。
往年没有李大壮,三郎得天不亮就起来,走上一刻钟到城门口,花五个打大钱搭个车去甜水庄奉节礼。
今年有了李大壮,沈二郎家买了两年却是时常空着的骡车也派上了用场,三郎也得以在家里用了早食再出门。
"三哥!"霜降吃了梨花给她和元娘端到房里的小茶桌上来的早食两碗红枣黄米粥,一碟子小菜一碟子花卷儿并两个鸡蛋。
正准备到院子里来,就见着准备出门的三郎。
三郎笑着应了声,摸了摸她的头:"三娘今日放假,可好好休息一日了"他从荷包里摸出一把铜钱给妹妹,"这几个钱你拿去,跟五郎一块儿买糖吃。"说罢就跟着李大壮出门去了。
三郎因为跟着沈二郎做买卖,手头比起同龄小郎君是宽裕了不少,他半大小子,无非就是个吃跟玩儿,可家里不缺吃,他每日忙着跟爹爹做生意做账本,并没有甚么好玩的。但仍然攒不下钱来,就是因为他手松,他跟元娘一样,自觉是长兄长姐,就十足的疼爱弟弟妹妹们,常常塞一把钱给弟弟妹妹们买点心吃,买玩具耍。毕竟他也才虚岁十岁,实岁九岁,沈二郎一月至多也不过给他二百钱零花,自然存不住甚么钱。
三郎手不算大,一把钱也不过几枚。霜降数了数,一共是七个大钱。五郎跟兔子一样窜到她面前:"三哥给了几个钱?我跟你说,三妹,我昨日从袁师傅家回来,路过羊头巷子,那里有个娘子,卖的花糕,看着可好吃了,一个大钱两块,咱们去买了来吃!"
霜降道:"好是好,可羊头巷离咱们家好说也要走一刻钟,阿娘再不会同意咱们两个去买糕吃的。"
这年头,大人们都小心得很,孩子们玩耍只在自己家住的这条巷子附近,一喊就能看见人,要是去远了,小孩子家家的,若是被拐子拐了,那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五郎眼珠子一转:"咱们两个小,可是大姐在家呢,咱们叫大姐带着咱们去!"
霜降也很想出去玩儿,两个一拍即合,去磨元娘带他们买糕去。
元娘禁不住他两个撒娇卖乖的,笑着点了点他两个鼻子道:"好啦好啦,我叫上梨花,带你们去买糕儿吃。你们两个小馋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