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今夜不在家中,去了州府进货,东厢房只有怀孕三个月的嫂嫂朱氏,三岁不到的侄儿禄哥儿,和女使冬雨。
听着响动,怕是禄哥儿出了甚事。霜降立时就披衣起身打算去看看。嫂嫂双身子的人,可别一时忙乱伤着了。
霜降头发也没梳,略略穿好衣裳,拿了油纸伞举着油灯就出门。果然,越是靠近东厢房,越是声音大。
禄哥儿哭的撕心裂肺,冬雨忙着哄他:"哥儿不怕啊,冬雨姑姑在呢,不怕不怕啊。"又是嫂嫂的声音:"这是怎。。。。啊!"又是一声闷响,只怕是嫂嫂也磕着碰着了。
霜降也急,顾不得敲门了,立时就闯进去:"嫂嫂!"
原是朱氏孕妇精神不济,睡得沉了些。她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儿子哭泣。儿子一哭,做母亲的哪有不着急的?她鞋子也没穿好,胡乱披了一件衣裳,着急忙慌的就准备去看儿子,哪里知道没点灯,被桌角绊了一跤,她生怕肚子里孩子有事,死死护着肚子,额头磕到柜脚,竟磕出了血。
霜降进来便是朱氏护着肚子,额头血呼刺啦的倒在地上。
她连忙放下油灯和伞,把朱氏扶起来,这头苏氏也闻声而至:"三娘,你嫂嫂这是怎的了?"
苏氏也没梳头发,穿了衣裳鞋子举着油灯拿着伞匆匆的来了。
"嫂嫂怕是磕着了。娘,您把嫂嫂扶到床上去,我去瞧瞧禄哥儿。"霜降见她娘来了,松了一口气。
"好,你去罢。"苏氏小心的扶着朱氏。朱氏磕破了额头,看着吓人,好在只是皮肉伤,她脑袋磕晕了,但人却还清醒。
"是媳妇的不是,三更半夜的,搅扰的大家都不得安歇。"朱氏歉意的捂着额头看向苏氏。
"唉,说这些作甚!也是我思虑不周了,你还怀着孩子,三郎不在,我应该来陪着你睡的。你和冬雨两个都年轻,禄哥儿又实在太小了,难免有些手忙脚乱的。"苏氏拿了火折子把床前桌上的油灯点亮,屋里顿时亮堂了不少。
李妈妈是默认的内管事的,家里出了大事,她岂有不到的道理?她到底是妥帖的,瞧着架势怕是小郎君或是三奶奶磕着碰着了,才惊动了太太和三娘子。她就急匆匆的拿了几瓶跌打药,又拿了烈酒和棉布,故而晚到了一会子。此时她赶到正巧瞧见三奶奶额头血呼刺啦的,她的心就跳了一跳。待到上前看了,发现只是皮肉伤,她心里就念了一声佛:佛祖保佑,三奶奶这伤的不重,否则这双身子的,三奶奶可得吃大苦头!她放下东西跟苏氏朱氏行礼,此时苏氏却顾不得听她行完礼,她直接打断道:"好啦,这会子也就不讲究甚虚礼了。你想的周到,带了烈酒棉布来,快给你三奶奶拿酒擦了包一包伤口。三郎媳妇,你怀着孩子,有些药咱们也不好给你用,怕用了对孩子不好,你且忍一忍,明儿天一亮,我就叫人去请大夫,啊!"
朱氏也知道,有些药孕妇是最好不用的,可是她们毕竟不懂药理,为求稳妥,只拿烈酒消毒也是正常的。她自然没有甚意见。
这头霜降也抱着禄哥儿过来了,小家伙磕着腿了,腿上青了一大块。原是打雷把小家伙吓醒了,偏偏往日陪他一起睡的冬雨上茅厕去了,身边没有熟悉的人,禄哥儿怕极了,就哭着从床上下来要去找爹爹,找阿娘,找冬雨姑姑。可没点灯,他又腿短,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一时踩空,他就把小腿脚踝处磕到。小孩子家家的,哪里能忍得疼痛?这下好似那开了水闸,禄哥儿嚎啕大哭。冬雨也慌慌忙忙提起裙子来抱他。禄哥儿见到冬雨姑姑,更是委屈了,抱着冬雨的脖子就哭的撕心裂肺的。这才惊醒了朱氏,导致朱氏也磕了脑袋。
禄哥儿此时哭累了,见着姑姑也只是抽噎着要姑姑抱。霜降一脸心疼的从冬雨怀里接过禄哥儿,抱着哄了哄,禄哥儿呜咽着说:"姑姑,我,我腿疼。"
霜降心疼极了:"好,咱们禄哥儿可受委屈了,姑姑带你去找李妈妈上药啊,上了药咱们就不疼了啊乖乖。"
禄哥儿带着气音嗯了一声,仍旧搂着霜降的脖子抽噎。
冬雨一脸的自责:"三娘子,都是小人的不是,小人不该把哥儿一个人放在屋里。要不是小人不在,哥儿也不会受伤。都是小人的不是。"
自朱氏怀了孕,禄哥儿就是冬雨在带,虽说不是乳娘,可除了不喂奶,干的活儿也跟乳娘不差甚了。冬雨知道自己这辈子也许就没这福气成婚生子了谁会要一个毁了容还被破了身子的女使呢?禄哥儿胖乎乎软嘟嘟的,又听话又乖巧,冬雨照顾了他一个月不到就很喜欢他,几乎把他当了半个儿子。如今他因为自己的疏忽受伤,冬雨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早不去茅厕晚不去茅厕,明明就该想到哥儿年纪小怕打雷,怎么就这时候去茅厕呢?要是她在,哥儿就不会受伤了。
霜降自然知道这不能怪冬雨,人有三急,何况她怎么会料到睡熟了的禄哥儿会忽然惊醒呢?可是她不能说不怪冬雨这话来。
家里的主母是她娘,一应的赏罚都由她娘来裁决,她也做不了主。再一个,禄哥儿这回确实受了苦,嫂嫂也受了伤,哪怕冬雨是无意的,可到底她也占一部分因素,如果不责罚她,这家里的规矩岂不是摆设?不管有意无意,这件事情上面她有责任,就不能不罚,否则其他仆役看了,岂不是会心里想:哦,原来只要不是故意的,犯了错也没事。这个口子不能开。
苏氏心知这不能怪冬雨,事情就是这样巧,可是冬雨却不能不罚:"冬雨玩忽职守,导致小郎君和三奶奶受伤,念在你是无意,又是初犯,就只罚你三个月月钱,二十个竹板子,明日由李妈妈责罚,若是再有下次,可就不是罚月钱打手板子了事了。"
冬雨跪下磕头道:"太太教训的是,多谢太太宽容,小人日后定然时刻不敢松懈,再不会,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朱氏上了药,柔声哄了哄儿子,见他因为上药疼痛要哭,霜降忙拿了玩具点心来哄着他转移注意力。果然还是小孩子,一见着点心玩具,泪珠子还挂着呢,就笑了起来。
朱氏看着儿子笑了,她也笑起来。
"行了,折腾了这许久,三娘回去歇着罢,李妈妈替我去拿了我的衣裳来,我就睡在三郎媳妇这儿了。禄哥儿上了药,冬雨也把他抱回去哄着睡。瞧这天色,怕是只有不到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苏氏道。
折腾了快一个时辰,霜降也困得很了,这会子没甚事了,她也就点点头,打着伞回去休息。
第44章
早晨起来,桃花杏花其实是知道昨晚有响动,可是她们两个是霜降的女使,既发现不是霜降的房间有事,她们就又躺了下去。哪里知道霜降也去看她嫂嫂了呢?霜降去了,她们两个做女使的却呼呼大睡。这怎么说都是不妥当的。
于是第二日早上一起来,桃花就带着杏花去跟霜降请罪:"昨日打雷下雨的,我们做女使的却不在娘子身边服侍,叫娘子自己一个人去三奶奶处帮忙,是我们的过失。请娘子责罚。"
霜降心知事急从权,她们两个年纪又小,想不到也是有的,但她若是不罚,只怕娘知道了要罚的更重,她预备就小惩大诫一番也就算了。可她看着两个女使跪地不起,又觉得心软。自桃花到她身边来已经有四年多了,那时的桃花跟一个被逮住的小猫崽子似的,作甚都小心翼翼的。她上辈子是二十多岁的人,瞧着那时候的桃花就跟小孩子似的。她也教她识字画画,女红刺绣,慢慢的把桃花养成了这样懂规矩知进退的女使。桃花也很忠心她,她是知道的。杏花虽年纪小,可也聪明能干,忠心或许不如桃花,但也是个好孩子。如今看着她们两个满脸的愧疚自责,她又心软起来。
"我知道,昨日事情来的忽然,你们拿不准也是有的。可你们也得想一想,出了这样的事,是不是应该来我这里问一问呢?凡事若是你们觉得不能做主,就应当来找了我说才是。这回同住后院捯座房的李妈妈都到了,我这个主子和太太也到了,你们却不到,便是我不罚你们,叫太太知道了,也是要罚的。"霜降也存了要教她们的心,"日后院子里的事,你们万事看一眼李妈妈,若是李妈妈都出了门,你们就当存个心眼儿,来问我一句,知道了?"
"小的知道了。是小的们思虑不周。"桃花脸涨的通红。
她是打算一辈子都服侍娘子,做娘子身边最倚重的女使。她也以梨花姐姐为目标,在娘家是服侍娘子,在娘子婆家时做家里的内管事,辅助娘子管家。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自觉自己给娘子丢了脸,叫娘子失望了,可娘子并没有疾言厉色的训斥她,而是和声细语的教导她们,桃花更觉得羞愧极了。
"这事儿却不好不罚你们,若是不罚你们,非但你们不知道吸取这个教训,就是太太哪里也得再罚一次。"霜降狠了狠心,"就罚你们两个一个月月钱,去找李妈妈各领十个竹板子。"
霜降若是真的不罚她们,桃花和杏花才要羞愧得晕过去,霜降如今罚了她们,她们顿时松了一口气,暗下决心日后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就磕了个头,爬起来,去寻李妈妈传达娘子的指令。
苏氏在屋里听了,笑了笑:"三娘倒不糊涂。"若是元娘,只怕就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了。可是说句难听的话,女使们就跟未长成的芦苇一样,要直你得扶,要弯你得压。若是不好好的管教培养,那女使就不会太得用。三娘这两个女使虽说年纪小,可是桃花忠心不二,杏花聪明能干,都是好的,只是年纪小,缺乏历练,有些事情难免就想不到。吃了这顿罚也就知道,做女使的要耳聪目明,而不是只知道缩在屋子里盘算。想是元娘,宽和太过,连着女使梨花也多了些宽和松散。好在大面上不错,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三女婿如今就是九品千夫长,日后定然还要升。做官太太的三娘身边必得有几个得力干将才能站稳脚跟。她方才还想着,若是三娘也跟元娘似的心软,她就出面来做这个恶人。
李妈妈听了三娘子的指令,拿出账本子来她原先并不识字,可来了沈家做内管事,不识字怎么管?她就下了苦功夫去学,如今虽说写的歪歪扭扭的,时不时还缺胳膊少腿儿的,但好在是能清楚的写清楚沈家仆役的月例,开支等等。
她往桃花杏花两个名字后头添了两笔,意思是本月月钱不发。又取了竹板子,叫来冬雨。三个女使就在院子里挨打。所有的女使都来了,包括老太太大苏氏屋里的春斜。
李妈妈严肃面容道:"冬雨玩忽职守,致使主子受伤,太太有令,当罚三个月月钱,竹板子二十个!桃花杏花值守不当,玩忽职守,罚一月月钱,竹板子十个。希望大家也能以此为戒,若是再犯了错。我李妈妈认得你们是谁,可这竹板子却不认得!"
女使们肃立,齐齐福身道:"是,谨遵太太和妈妈的教导。"
李妈妈面冷心软。桃花杏花两个是被波及的,年纪又小,她打的时候就打的轻了些。可是饶是如此,桃花杏花两个的手也是又红又肿她两个自从服侍了霜降,日子就好过了,日常最重的活计也不过就是给三娘子提热水洗漱。霜降有有钱钞,把她两个养得好。杏花如今才来不到一年,手就已经又细又嫩,不再是黑瘦得跟山鸡爪子似的了。
霜降看着也心疼,拿了药膏赏给她两个,放了半日假,叫她们回去上药休息。
桃花死活不干:"本就是小人的过错,娘子心疼小人,给小人和杏花赐了药,已经是恩典了,怎么能不当值跑去歇着呢?这又不是要紧的伤,不几日就好了,小人歇着,可谁来服侍娘子呢?"杏花也忙点头表示赞同姐姐说的话。
霜降想了想,她早上要做绣工,写会字,也不过就是斟茶磨墨,也没有甚重话,就笑道:"你们既如此说,那就留下罢。"
桃花这才笑起来,脆生生的应了一声"哎"。就欢欢喜喜的替霜降去斟茶。
"三姐,我昨儿听说三嫂嫂和禄哥儿都受伤了?"四娘人未到声先到,大嗓门还没到霜降闺房门口,声音就先进来了。
霜降使了个眼色,杏花会意,开了柜子拿了点心罐子和盘子摆了四盘点心出来好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