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罗家太太早就把家里一切归置妥当,只等着新妇进门了。她家同沈家一样,也是一个一进的院子,正房五间,两间堂屋,最东边一间是她们夫妻住,西边一间是罗家三娘子罗晴住,东边一间原是罗云和二郎罗风同住,现下罗云成亲,自然不能和弟弟一起住了。

东西各有四间厢房,东为尊,西为次,罗云是长子,于是罗太太就把东厢房这四间收拾出来,做他和元娘小两口的房间。

她原是这样想的,大郎两口子住一间房,一间房做起居之用,下剩一间备着日后孙子孙女们住,还有一间拿来装新妇自己的嫁妆她早听说亲家公疼爱孩子,给大郎媳妇备了厚厚的嫁妆,要是她们罗家安排不下,那才是丢人呢!

原先罗沈两家定亲时,两家是差不多的,可谁知沈二郎这样有本事?不过这几年,家底就厚了不少,罗太太再是不愿意承认,也明白,如今他家是比不上亲家的。

但是等到真正的看见了大郎媳妇那满满当当的三十二抬嫁妆,罗家所有的宾客都叽叽喳喳的讨论个不停,但中心思想就是,沈二郎如今是真发达了,陪送这样丰厚的嫁妆。罗家这个媳妇可是娶着了。嫁妆像流水一样进了屋子。朱氏清点好,就拿了锁,当着所有人的面挂好了,把钥匙收好,准备一会子随着送嫁妆队伍回去时交给元娘。

到了吉时,元娘的花轿吹吹打打的停在罗家门口,喜娘取出一个喜球,长长的缎子,元娘和罗云各执一端。梨花扶着元娘进门,罗太太立刻就知道,这就是早前就听说了的,亲家公给大郎媳妇陪嫁的女使,叫做梨花的。

罗家倒有一个下人,是一个三十五岁的寡妇,姓杨。她一个做罗家所有的粗活,话不多,但是十足的动作麻利。

但要罗太太给将来罗晴也准备一个陪嫁女使,那她可办不到。不是她舍不得,一个女使身价多不过十几两银子,她家当然拿得出来。但是,沈家给元娘陪送满满当当的半副嫁妆,别说陪嫁一个女使了,就是陪嫁三个四个,旁人也会觉得,就该如此的,人家娘家有钱,嫁妆都这样丰厚,还不许人家心疼女孩儿?

但是,有甚么样的实力,才能办甚么样的事情。办三十二抬嫁妆不难,但满满当当全是实用且好价值的东西,罗家的财力能做到,可是拿出来必定伤筋动骨。更何况,这样的时代,看女儿当然没有儿子来的重要。罗太太有两个儿子,她得为儿子们考虑。将来罗晴的嫁妆,能有元娘的一半,那就是罗家生意兴隆了。

既然给不起那样多的嫁妆,就不好配陪嫁女使。否则,那就是打肿脸充胖子,叫大家耻笑。既不能给女儿足够多足够好的嫁妆傍身,却还买陪嫁女使充脸面。

不过,梨花是陪嫁女使,也就是说,罗太太当然可以使唤她,但是,如果元娘不同意,那么她就使唤不动梨花。

不管是官家还是平民小户,夫家惦记媳妇的嫁妆都是叫人不齿的。大祁比起现代来说,当然落后愚昧很多,可比起前朝女子不能拥有财产权,那还是进步了很多。

大祁律规定,凡女子年满十二岁,既允许置私产,蓄婢仆。所有财产一与男子同。新妇嫁妆者,为新妇之私产,虽夫郎婆母,亦不得私取私占。违者视私占之财物多少而量刑。

当然,律法只是条文,被占有了私产的娘子们当然不可能是没有的。但是,这能让一些贪婪的婆母和男人投鼠忌器。也让看重名声的大祁人不仅自己对媳妇的财产不再觊觎,而且也很鄙弃私占媳妇私产的人家。

这对娘子们来说是好事。对元娘来说当然也是。梨花把元娘交给她的那把钥匙紧紧的贴肉藏好,就怕今日人多。被人摸了去。

霜降虽然不是十足的排斥这样的场合,但罗家的确很乱。罗太太要强好面子,宾客请了许多,可这样的后果就是,招待不周,人多又吵闹。已经十二岁的罗晴本来应当帮助罗太太分担就像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十二岁就已经很能替母亲分担许多事情了。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和着她的朋友们嘻嘻哈哈的在一旁玩耍,观礼,聊天。根本没有替忙的头上快起火的罗太太分担一点的意思。

同时,罗太太竟然也不对这样的情况产生甚么想法,八岁的霜降能够替姐姐元娘主持添妆礼,参与接亲礼,招待沈家的女客们。可十二岁的罗晴却仿佛比她还小 ,只知道玩耍。

罗云皱了皱眉,但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他不便训斥妹妹,只好自己和元娘一拜完堂,简单跟元娘嘱咐了几句就出去招待宾客。虽然他早就跟娘说过,不必这样大排场,有些不过浅淡交情的就不必请了,但罗太太显然没有听,可不管怎么着,客人既然请了来,大面上也得圆过去才行。

霜降心里暗衬:只怕大姐这位小姑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罗太太也不是大家说的那样全然的脑筋清楚!

她有些担心大姐,悄悄叫来桃花,把这些事和她的担忧都转告给梨花。梨花自然知道把这些都跟元娘说。

元娘性格温和稳重,但是并不是个软柿子,否则她在家里时也不能替苏氏当了半个家。

她自然知道怎么做对她最好。霜降对大姐有这样的自信。

桃花经过几个月的时间,早就已经习惯了伺候霜降,她原就是个机灵的小女孩儿,只是在原先那个家里根本没有用武之处。越和霜降多待在一起,她越自信,也跟霜降有一点小小的默契。

她立刻就悄悄的溜走去把话穿给守着婚房门口的梨花。然后趁着人多,假装寻茅厕去了,离开了婚房。

吃过席,娘家来的亲眷们就必须回去了。霜降再是不舍大姐出嫁,也不能在走前单独跟大姐说上一句两句的。但好多话昨夜里两姊妹一床睡,都说了。要带去的话,桃花也说了,现下不能说,也没甚么要紧的。

霜降再次看了火红的婚房一眼,告别了罗家老爷子和罗太太夫妇,罗云亲自把姨妹们送到门口,嘱咐雇来的骡车车夫好好把她们送到沈家,这才回去。

第24章

霜降到家时,已然是月悬夜幕了。沈家的客人们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余下的就是苏氏娘家人,以及沈大伯沈三叔一家子帮着收拾。

霜降一行人下了车子。作为嫂嫂的朱氏谢过车夫,又给了两个红包的喜钱。车夫喜笑颜开的拱手说了两句吉祥话,这才驾着车离开。

朱氏勤快,见着婆母与伯母婶娘一干长辈俱在帮着打扫归置。她忙去她与沈三郎住的东厢房里换了一身日常穿的窄袖的棉布裙子。拆了几支簪钗,只用了一根素银梅花簪子挽了头发。就来帮忙。

小刘氏也来帮着收拾院子,苏氏闪开笑道:"二郎媳妇坐着罢!你这身衣裳才新做的绸衣,怎好脏污了去?我们一会子就拾掇好了!"

小刘氏嗔道:"婶娘说的是哪里话!哪里有我做小辈的坐着喝茶,却叫您们做长辈的动手干活呢?"

说着就问朱氏借了一个围裙儿扎上,把杯盏一一端到厨房里去。

王氏暗恨小刘氏多事。既是二婶不要她们帮忙,就坐着喝茶不好么?今日也累的狠了。她倒好,仿佛就显出她勤快来了。非要去帮忙,累的她这做嫂子的也不好干看着了。

这样想着,脸上就带了一些儿出来。但好在今日人多客多的,院子里乱的很,桌椅板凳倒是能明日再还,但碗筷杯盏却得洗好了收进柜子里去。

霜降换了衣裳来,带着桃花一块儿收拾。苏氏一边做活计一边问霜降元娘如何。

霜降一五一十的把今日元娘和罗云的婚礼告诉苏氏。想了想还是把罗晴的事情告诉苏氏。轻声说道:"阿娘,我瞧着这位罗三娘子,既是今日长兄娶亲这样的大场合都这做派,那必是往日里罗太太惯坏了。怕她娇纵惯了,要给大姐气受。"

苏氏的手顿了顿:"果真这样?"苏氏娘家和婆家的交际圈子里,娇纵的小娘子倒也有些,可大面上,大场合总是能够稳住不叫人看出太多不是来。这位三娘子却装也不装,这样大的场合只顾嬉笑玩耍,吃喝玩笑。那么要不就是太蠢不知道伪装,要么就是罗太太纵容女儿太过。

在苏氏和霜降看来,多半就是后者。罗太太若是不足够纵容她,她可做不到这样理直气壮。看来罗太太也并不是全然的脑筋清楚。这样娇纵的小姑子,却还得至少三年才出门子,怕是要给元娘闹好些事儿出来。

苏氏当然也担心长女,可是毕竟罗三娘还并没有对元娘造成任何的困扰,所以她们当然不能作甚么。

不过,她还是跟小女儿轻声吐槽了一句:"也不知道罗太太怎么想的,溺子如害子!"

要说罗太太全然不知道女儿被自己纵容得有些娇纵?那当然不可能,但她对女儿近乎溺爱的纵容下面,是愧疚。

作为一个传统的妇人。她首先得顾着儿子们,所以她默认了丈夫给女儿找女婿时更多看重家世而非人品,她也默认了女儿的嫁妆不会很多。除了左家送来的聘礼,最多再花五十两银子,这就是极限了。

她自认为愧对女儿。生了她,却要她样样都比不上哥哥们。在愧疚心的驱使下。她自认为,女儿在家里的日子不过短短十五年,就算是让女儿过得痛快些,又怎么样呢?她也只有这十五年痛快日子!

她虽然不要求儿子们处处让她,但从不训斥女儿一句,只要女儿的要求不离谱,她都尽量满足。

罗三娘不想学针线,那就不学,不想学家事,那就不学。反正时间还长,就是出嫁前急训半年,也是来得及的。

这也就造成了罗三娘任性娇纵的性格。

如今的正房第二间房只有霜降一个人住了。屋子里还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

元娘的东西都收走了,只有挂着红色帐幔的床和贴着喜字的柜子,寂静的在原处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