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着嘴,再看了一眼躺了满地的刀翅螳们。

好怪。

阮静初咳了声,把这人头顶正对着的日光灯关掉了,问道:

“您还好吗?”

“好多了,谢了。”那人半死不活,讲话还挺有礼貌,“你是六翅蜂军部的秘书官吗?好久没见到这么通情达理的六翅蜂了……”

这人一头利落黑发,瞳孔微微发红,五官立体又深邃,是很典型的刀翅螳长相。阮静初刚想回答,只听一声巨响,原来是约特被脚边的防火栓拌了个跟头,五体投地地砸在了这人身上。

地上的刀翅螳结结实实地被砸昏了过去,护送阮静初的六翅蜂眉头皱起,一点也不愿意管这群现眼的刀翅螳。他轻柔地托起虫母的手臂,引着他避开滚在地上的刀翅螳们,直到又走了约有几十步,才停留在一个亮着绿灯的房间前。

随着一声轻响,紧闭着的门滑开了。

房间并没有很大,入眼皆是纯白,房间正中躺着个大约有两米左右的椭圆型舱室,无数的细管连接在舱室的底部。嘀嗒嘀嗒的监视音是此处唯一的伴奏,阮静初吸了口气,面色如常地走了过去。

他望见了一张苍白而陌生的面容。

他遇见碎刃时,正是目不能视的时候,因此绞尽脑汁,也只勉强回忆起对方似乎身形高大,声音耐心而低沉。他又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于是舱室中的景象就尽入眼中,碎刃安静阖目,浑身近乎半裸,大片大片的、沾着血迹的敷料和绷带覆在身体之上,像是刚刚才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死战。

其中一道伤痕几乎贯穿了前胸,血腥气仿佛要冲破舱盖。阮静初后退一步,听见自己声音在颤抖:

“这是……?”

六翅蜂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这样的伤口对于刀翅螳来说是家常便饭,医疗舱很快就会治好他,您不必如此担忧。”

虫母蹙起眉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开口,沉默在嘀嗒声里滋长。

六翅蜂体贴地退出房间,去处理大厅里的刀翅螳们了,阮静初独自一人坐在医疗舱旁,眼神落在碎刃的身上。

渗血的伤口让阮静初不知不觉间神游,渐渐回想起那些窒息的幻象。细微的精神力波动犹如无形的涟漪,一圈又一圈从虫母的身边漾开,而阮静初浑然不觉。

医疗舱里忽然传来了一声闷哼。

碎刃从力竭的昏迷中睁开双眼。

入眼的先是雪白的天花板,然后才是医疗舱的透明舱盖,全身在知觉苏醒的同一时刻传来阵阵剧痛,几乎让完好的肌肉痉挛纠结成一团。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精神力波动十分平缓,仿佛才从一场难得的好睡中醒来,全然不像平时苏醒时那样混乱不堪。碎刃缓慢地转动眼珠,似乎想要打量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当他的眼神触及到身边静坐的人影时,心跳货真价实地漏了一拍,医疗舱尽心尽责地蜂鸣报警,吓得静坐的人影倏然坐直了身体。

然后与碎刃对上了眼神。

相见来得猝不及防,碎刃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奉命带领队伍,清理玫瑰碎星带的异兽潮汐。不知为何,最近的裂隙虫洞活跃得惊人,隐秘的裂隙在刀翅螳小队的背后无声地张开漆黑的巨口,将弹尽粮绝的队伍咬了个正着。幸亏六翅蜂接应及时,顶着异兽潮把他们捞进了重甲收发舰,重重火力密网一般倾泻而出,像是天降的神兵利器,碾得宇宙里血肉横飞,给玫瑰般的星云渡上一层血腥的严妆。

不对。碎刃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心,最后的记忆似乎并不是尸横遍野的太空战场,而是一片仿佛水天相接的空间。那里静谧而安宁,像是引人沉沦的迷梦,正当他困倦得想要卸下防备、闭上双眼休憩时,远处传来了细微却连绵不绝的涟漪。

那温和的涟漪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一点点地将他拉出了浓重的疲倦,再一睁眼时他已经躺在医疗舱,还见到了梦寐以求的人。

阮静初见他皱眉,还以为是医疗舱的止痛药出了问题,连忙起身道:

“你还好吗?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他有点不敢看碎刃,刀翅螳的身体遍布伤口,就算在此时也在细密地渗血。即使有医疗舱隔绝,阮静初也感到阵阵的反胃,血腥气有若实质地围绕着他,虫母不自觉地趔趄一步,碎刃还没怎么样,他却已经要跌倒了。

碎刃瞳孔一缩,下意识地起身要扶,全然忘记了自己被固定带牢牢地扣在医疗舱里。幸好阮静初只是微微摇晃了一下,他撑着医疗舱的侧边站起身,对碎刃笑了笑,说:

“好久不见啦。”

【作家想说的话:】

感谢金金1209的草莓蛋糕,也感谢其他宝宝的支持!!看到好多回复感觉身上又充满了码字的劲嘿嘿嘿(亲亲亲)

第三十三章 剖白(剧情章)

虫母似乎瘦了些,原本孩子气的圆眼角隐隐透出一点让人惊心的秾丽,但看向碎刃时笑容依旧很乖,好像他从未变化。他把椅子拉到医疗舱旁,俯身时几缕长长的黑发垂在透明的舱盖上,像是幽幽绽放的藤萝,编织成一张任何一个雄虫都无法逃脱的网。

“我看你刚才皱眉……是止痛泵出了问题吗?”

碎刃摇了摇头,很轻地回应了一声,脖颈的敷料下是一条颇深的划伤,完全不是“没问题”的样子。皮肉被吻合固定器咬在一起,新生的组织脆弱而充血,让碎刃的声音很低哑,但他依旧执着地发声回应。那双暗红的眼贪婪地凝视着虫母的面容,仿佛连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而阮静初坐在一旁,瞳孔里此时只倒映着刀翅螳的身影。

没有任何人能拒绝虫母那双只倒映着自己的眼睛,即使是王庭最锋利的利刃也不例外。他好像即将溺死在醴泉的酒徒,却仍然不愿抱住救命的浮木,万千心绪最终化为一句轻叹,他说:

“……好久不见,静初。”

阮静初点点头,他听出碎刃讲话吃力,于是尽量讲一些无需对方回应的趣事解闷,但他和碎刃都不是多话又爱说笑的人,这段话题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紧接着的是微妙的沉默,虫母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话题没说尽,干脆问了个他从一开始就很在意的问题:

“嗯……外面的刀翅螳,都是刀翅螳小队的队员吧?”阮静初斟酌着开口,“……他们真的没事吗?我刚才路过的时候,他们都瘫倒在地上了,看起来有点……半死不活。”

“没事。”碎刃讲话很慢,“躺过医疗舱之后都会这样的,要缓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正常。”

阮静初顺着碎刃的话想了想,眼角忍不住弯了弯,不怪他觉得好笑,实在是约特两人的表现太不靠谱。但他不知道的是,尽管医疗舱被美誉为“最完美的私人医生”,但军用医疗舱中的多数治疗手段都称得上是大刀阔斧,药剂种类与浓度别具一格,能把山一样的硬汉扎得哭爹喊娘,刀翅螳们只是躺成了摊在地板上的咸鱼,已经是非常有骨气的表现了。

当然,最有骨气的人正躺在他眼前。

小臂一痛。碎刃不肯好好闭嘴,咽喉上的伤口没能达到医疗舱预计的愈合程度,于是被医疗舱毫不客气地静推了一针混合着生长因子与营养物质的高浓度针剂。碎刃一边回应着阮静初的话,一边微不可查地皱眉,小臂肌肉绷紧得几乎痉挛,等到注射完成时,那钢制的针头已经被肌肉绞弯了。

紧闭着的门倏尔开启,一个半人高的纯白色小机器人头顶手提箱,万向轮轻快地滑了进来。它扫描了整个房间,紧接着眨了眨那对黑豆似的电子眼,语气快活地道:

“已到达目的地,即将为B3011号医疗舱补充A型生长因子!”

它欢快地闪着淡绿色的指示灯,熟练地完成了自己的工作。紧接着,它滑到阮静初的面前,语气忽然变得有点小心翼翼:

“亲爱的雌蜂阁下,例行采血体检,请您配合。”

阮静初这才意识到,又到了三天一次的例行体检,他配合地撩开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他对这些可爱的小东西总是很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