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外头,只能听见里面的动静,因而并不知道江濯睡了又醒,只当江濯用了什么秘法,把发狂的太清拖住了。
“你是谁有什么关系?”江濯扇面滑开,似笑非笑,“少爷替你改大名,我叫你什么,你就是什么。”
宋应之说:“好一个少爷,你倒与二十年前一样,还是轻狂得没边儿!”
“二十年又怎么样?再过两百年,两千年,我也还都是这个样子。”江濯懒得遮掩,“既然知道少爷对你有恩,怎么还不速速滚进来三叩九拜。”
宋应之道:“你装模作样,想必是在拖延时间。不知那血枷咒发作的滋味怎么样?”
江濯说:“很不妙。”
宋应之负手:“血枷咒生效,说明太清现了形,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缓住了朔月离火,但是太清只要还在里面,你就迟早要被烧死。”
江濯目光上瞟,瞧着某人,也不知是在回答宋应之,还是在调笑太清:“是啊,不碰还不行,真是让我左右为难。”
宋应之说:“天地阵已经发作,今日这经堂就是你们的牢房。”
江濯道:“你费这番功夫,恐怕不止是为了烧死我几个人吧。”
“雷骨门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吗?如今李象令死在这里,中州群龙无首,”宋应之声音含笑,“正是我们天命司接手十二城的好时机。”
“你胆子太小,话只敢说一半。”江濯说,“你用李金麟放出血枷咒,逼太清现世,是打算把我们几个人的死都推到太清头上。若是我没有猜错,等我们死后,你会解开这天地阵,放任朔月离火蔓延周境,烧死附近的百姓,好让各派同仇敌忾,与你们天命司一起围攻神埋之地的太清本尊。要是此事功成,从此三山六州,就再也没有人能质疑你们天命司的地位了。”
宋应之感慨道:“幸好你是个婆娑门徒,若你是我天命司内的同僚,我可真要头痛了。”
他不反驳,便是承认了。
江濯道:“你这计划真厉害,我想不出破局的办法。临死前倒有两个问题,不如你直接告诉我。”
宋应之说:“那得看是哪两个问题了。”
江濯道:“第一个,你怎么知道太清在我身边?”
宋应之倒没犹豫:“这问题很简单,你应该问你自己。你们在小胜镇废了裴青云,却没有杀他,他被抬回王山,不仅筋脉俱断、灵根尽毁,连人痴痴傻傻的,整日颠来倒去地喊着‘火’。我听到了,自然要顺着这个线索查一查。”
“原来如此。”江濯对这个回答很满意,“那第二个,谁教你的血枷咒?”
宋应之奸猾道:“当然是会用血枷咒的人。”
江濯轻哂:“会用血枷咒的人都在下面,你也下去吧。”
门窗顿时脱落,梵响从内部响起,立时笼罩了整个空翠山。这是莲心大师的固山秘法,那梵响听着像是有成千上万位法师在诵经。
在一片“嘛谟咪哞”声中,江濯坐镇最前方,身下是个大木箱。他抬起冥扇,像驱赶飞虫似的挥了挥,琥珀瞳微抬,语气嘲弄:“叫你速速滚进来,你非不肯,这下好了,还真让你如愿了。”
宋应之却不在门口,他是个极为谨慎的人,轻易不会允许自己涉险。血枷咒发作后,他听见太清的声音有怒意,便趁那时退到了半山腰,只留下了一个傀儡替身,所以刚刚的对话中,他对经堂内的情况十分无知。
然而别说是半山腰,即使他有神行万里的能耐,太清要见他,他就跑不掉!
“过来!”宋应之脊背上蹿起一股寒意,他反应极快,抓起身侧的守卫,挡在面前,“曹兵!”
曹兵是壶鬼族的咒诀,能叫出厉鬼助战。宋应之本是个文质彬彬的聪明人,可是死到临头,他也失了理智。要知道太清在前,什么鬼敢应?
“轰!”
守卫瞬间焚成了一把灰,周围的天命司鬼师来不及叫嚷,就被幽幽离火吞没。周围很安静,又或是应该叫做死寂,让宋应之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皮开肉绽的声音。
银发如月辉,梦魇似的经过。洛胥碰都没有碰他,甚至也没有看他一眼,就让他肝胆俱裂,神魂齐焚。
风扫过,地上只有几把灰。半山腰寂静,一个人都没有了。那些灰烬飘至半空,雪似的乱飞,又簌簌飘落
一个灰帽人挥开落了满头满脸的雪,在雪原上怒声说:“鸣震塔刚刚叫那么大声,定是恶神在躁动。那宋应之怎么回事?迟迟不归,该不会是趁着有任务,跑去偷懒了!”
这人灰袍灰帽,身上带有云纹,正是天命司镇守神埋之地的十二鬼圣之一。
“他能偷懒,还不是因为你们两派整天争来斗去的。”有人在地上疾行,顷刻间就到了跟前,也是个鬼圣,却是个双手双脚都断了的鬼圣,“你光埋怨宋应之有什么用?他能离开这里,还要多亏了你们力保的那个陶圣望。若不是陶圣望在小胜镇闹了一回,毁了个裴青云,让司主手下无人,这杀李象令的任务,可轮不到宋应之去。”
灰帽人道:“司主只要他围杀李象令,剩下的,自有其他人处理,他……”
“铛、铛!”
鸣震塔又响了。
灰帽人说:“我等受命守着这片神埋之地,若有异动必须立刻禀报司主。这事耽误不得,我去吧!你们几个先看着办。”
手脚皆断的那个嘻嘻一笑,怪声怪气:“你去吧,你去吧,早知道出了事,你跑得最快。平时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关键时刻却是把软骨头。”
大雪中赶来的第三个鬼圣也冷笑几声,朝那灰帽人乜斜一眼,说:“有异动,弟兄们早就给王山发过飞送令了,用得着你亲自跑一趟?孔扒皮,你好歹是个鬼圣,不是个通风报信的小司郎。”
那灰帽的孔扒皮面容一狞:“好,真是好极了!既然消息已禀报给了王山,那我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尽早退到雪原外头,等候司主安排吧!”
断手断脚的乐不可支。
孔扒皮怒道:“任百行,你又笑什么?”
那任百行说:“你这几句话我听来听去,无非就是一个‘跑’字。我觉得好玩、好玩!你也是个成名的人物了,居然这么怕恶神,若不是我亲眼所见,只怕还想象不到呢。”
乜人的道:“他十年前随司主在这里镇过一次封印,许是那次就被恶神吓怂了胆,已经是个惊恐之鸟了。”
孔扒皮叫他们嘲弄一通,只说:“你们以为自己是怎么荣升鬼圣的?若非十年前封印松动,司主带我们进去,殉了八九个老鬼圣,光凭你们那点资历,恐怕现在还在六州混稷官呢。你们如今能站在这里大言不惭,都是托那恶神的福啊。”
十年前太清封印松动一事,举世皆知,可是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亲历的几个人知道。这孔扒皮是悬复大帝座下的老人,担任鬼圣一职已有数十载,谈起此事不必作假。
乜人的瞧不起他,对他的话森*晚*整*理自然也嗤之以鼻:“你成日拿资历说事,不就是看不过我们几个年纪轻、神通大,个个都比你厉害吗?现在又编出殉人的鬼话,其实就是害怕自己被我们小瞧了。你要知道,人胆小,不稀奇。”
任百行哈哈个不停:“你们吵来吵去真有意思!要是那恶神能被你们吵死就皆大欢喜了。”
孔扒皮说:“廉知,你既然不信,那就自己跨进去瞧瞧。不要嘴上不饶人,办事又是个缩头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