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1 / 1)

快吃。

别吃了。

想吐。

明濯说:“晦芒。”

小明濯说:“晦芒。”

晦芒垂落的白绸带被风拂开,祂抬起身体,月光从祂心口透过去,那里是空的。祂很早就被挖了心,心留在过去,被儿子吃掉了。吃掉神心的儿子气力逆冲,差点活活被痛死。

为了不让祂的儿子痛死,明晗想了个法子,那就是造一个枷锁般的咒诀,把晦芒和儿子绑在一起,这样既可以保留晦芒的滔天灵能,也可以将儿子当作能长大的容器,从此晦芒成了半死不活的“魂”,儿子成了半死不活的“人”。

这个咒诀并非明晗首创,这是他从明氏秘术中习得的,最早在其他神祇身上使用过,又经他之手稍作改动。他觉得晦芒和儿子骨肉相连,戴上这枷锁很是有趣,于是决定给这咒诀重新起个名字,就叫“血枷咒”。

刚上了血枷咒的明濯年纪太小、身体太弱,为了让他好好长大,明晗想到了第二个办法,那就是造个移阵,把寝殿变成晦芒的“肚子”,再将明濯装入其中,只要定时地投喂晦芒,便能控制明濯这个容器的容量。

是以小明濯从未尝过这么汹涌的灵能,它们不由分说地涌入他的体内,让他口鼻出血。倘若他真是个瓷器,那么此刻已经快要被挤出裂纹了。

就在这时,小明濯听见“叮”的一声响,是铜板儿翻动的声音。紧接着,他心口一沉,被只修长的手盖住。

洛胥说:“禁行。”

大洛胥施咒很少念诀,因此能让他念出来的,必然是最厉害的。

“卍”字在小明濯心口亮起,银色水波缓缓一震,在两人身旁荡出一圈若有似无的银圈。只见那些狂涌的灵能瞬间静止,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静悄悄的,此时别说灵能,就算是神祇也不能再靠近小明濯半步。

这本是件极好极要紧的事,可惜异香缭绕,禁行的灵能不能入体,另一头的明濯指间一空,刚刚蓄好的雷枪居然消失了。

“叮!”

明濯脸上的咒文消退,不止是晦芒,就连他原本拥有的灵能,也被禁行了。

风轻轻吹过,那始终没有露面的香神无声地勾起嘴角,终于露出微笑。

第128章 双神赋(九) 若是大的你在这里,我倒……

不妙。

明濯的灵能受封, 被全部禁锢于体内。他当机立断,抓住小洛胥的前襟,以一个几近蛮横的方式, 将小洛胥拽向自己。

小洛胥没有防备, 一头撞在明濯胸口, 说:“香气变这么浓, 必定是祂向我们凑过来了”

他话音未落, 后脑勺便感觉一重, 被明濯给摁在怀里。

小洛胥在天海云间打过滚, 也见过一些凶神恶煞的邪祟, 再危险的处境他也能冷静自持, 可如今太怪了, 只让明濯这么一摁,那些习以为常的镇定便都碎了、乱了,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又要让他受伤了!

风吹在脸上,明濯没眨眼睛, 他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道:“原来你调换我与御君的命线, 不是在发疯,而是在等这一刻。”

前方凭空浮出个半身神像, 足有数人高, 像是云消雾散后插在野地里的竹竿, 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恶香。祂那硕大无比的脑袋上, 敷着张薄如白纸的面皮,不论是四道蛾眉还是柔顺细目,都明显是才画上去的,墨迹还没森*晚*整*理有干。

“呀, ”香神闻氻做出拈花状,口吐人言,“此计方成,你便已经洞察其中的奥妙,真是不简单。凡人的脑袋素来不灵光,你这么聪明,是因为你是晦芒生的吗?”

祂勾着微笑,语调婉转,唇边的墨迹晕开,像颗融化的痣。

明濯说:“你既然会讲人话,却不明白人的事情吗?我是我娘生的。”

闻氻掩嘴嬉笑:“你娘一个肉体凡胎,还是个瞎子,能生出什么好东西?若不是机缘巧合,叫她碰着了晦芒,只怕你今生今世还都是个蠢钝的小瞎子。晦芒为你立了这么大的功,你却只把祂当畜生使唤,这实在有违人伦哪。”

明濯也笑了,闻氻奇道:“你觉得很好笑?是你娘好笑,还是晦芒做畜生好笑?”

“是你好笑。你们做神祇的都不通人性,却在这里与我说人伦。”明濯笑意冷冷,态度是一贯的轻蔑,“其实我不仅把晦芒当畜生,也把你当畜生啊。”

闻氻听了也不恼,反而说:“你到底只是个半神,说话做事,都有股人的臭味。这世上还有比人更傲慢的东西吗?你们寿命不过百年,又体弱多病,在混沌之初全依靠神祇的照护才能延续至今。如今却要神祇来通人性,这是何其的自大又自私。”

祂细目流转,似是在透过明濯看另一个人。

“当年众生拜神,我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可现在好啦,我们吃几个人还要发疯发狂,比那乡野里的豺狼虎豹还不如。你说,这都是谁的错?”

这一问像夹了冰又沾着水的棉袍,盖在人身上阴阴冷冷。风不知不觉间停了,恶香如同无形的蛇,紧紧缠绕着两人。

小洛胥屏息凝神,他因为被摁着脑袋,自然瞧不见闻氻的模样,只能听见闻氻的声音。明濯不知是什么意思,始终没放开他,他猜这其中必有蹊跷,却暂时想不到理由,只好心甘情愿地维持不动,做一回君主的“小狗”。

明濯在打量闻氻,他当惯了君主,却极少认真打量人,因为去神宫见他的人大都不值得他细看。他看了半晌,徐徐回道:“你问是谁的错?那必然不是我的。”

小洛胥听见闻氻又在笑,这次的笑声比刚才的大,而且是越来越大。

“不是你,却与你脱不了干系,你姓明,这世间姓明的都该死。”闻氻扭过头来,唇边的墨迹已糊作一团,声音也变得尖锐,“若不是明暚”

这个名字宛如禁令,在祂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整张面皮都泡皱了似的,沿着头骨往下流。

“若不是明暚那个贱种”闻氻如似疯魔般地说,“贱种,凡胎,颠倒乾坤、算计众神!靠打赌哄骗我们与她缔结令咒,用名字将我们一个个禁锢起来,我们何至于沦落到这等畜生不如的境地!神,什么是神?被生生世世栓在庙宇名牌上的神!”

小洛胥耳朵都被震麻了,闻氻的喊叫证明了明濯没有说谎,神祇的名字都是明氏用以囚禁和控制祂们的锁链,是千千万万个令咒中的一种。因而在白薇王朝制定的奉神规则里,大家供香点火、叩拜祈愿前都要先叫出神祇的名字!

地面剧烈震动,闻氻猛地拔高了自己的半身。祂面皮脱落,露出颗酷似蛾子的脑袋,那背部隆起,歪歪斜斜地插着一只枯毛羽翼这不是闻氻的真容,祂是香神,本是无形的,这该是风神青鹰的躯体。祂们两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吃了谁,又是谁死谁活。

风与香狂浪猛扑,明濯的衣袖翻飞,他安静地看着这尊神祇,身影在其面前,小得像是个木偶雕像。小洛胥贴在他胸口,听见他心跳平稳,嘈杂间,明濯似乎叹了口气,只是这口气太轻、太不像他,倒使小洛胥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这世间最没意思的便是这个,”明濯扣着小洛胥的后脑勺,耳语似的,“不是人吃神,就是神吃人,最后连人也要吃人。洛胥,若是大的你在这里,我倒高兴些,因为你总有办法不让自己死,可惜我们都叫人摆了一道,现在只好这样了。”

小洛胥心一悬,问:“这样是怎样?”

明濯眸子低垂,与少年的他对上目光,又叫了一声:“洛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