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1 / 1)

明濯抬起手, 似乎想要摘掉白绸带,然而不知道为何, 当他手碰到绸带的时候, 又停了下来。

林长鸣道:“君主是个好人, 临到这一刻, 还愿意给我一个体面。”

原来他已经看破,明濯不摘这蒙眼的白绸带,是不想他一生风光,临终了还要姓明的看见他狼狈求死的难堪模样。

明濯嘴角没了笑, 只剩一点漠然:“这样就算好人?我这么做不是为了给你什么体面,而是与明晗不对付。他要看你,我偏不看。”

洛胥止住林长鸣喉间森*晚*整*理的血,道:“天塌了也有君主的嘴顶着。如意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因为林长鸣的自绝,明晗与黑雾一起消散了。没有了灵能的支撑,林长鸣彻彻底底变回老态龙钟的样子。他两眼放空,只说:“明晗巧舌如簧,谎称我引两位入阵,是为了试探他……其实不然,我引两位入阵,只是出于两个私心。第一个,我想要用自己和君主作为诱饵,引明晗跟随入阵,再将他在这里杀掉,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了。第二个,我想要用开阵作为条件,请两位把我永永远远地留在这里。”

洛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永远,你死了只会变成鬼,终究有一天还是要消散的。”

林长鸣道:“世上是没有什么能永远,想当年我师父……”

他念到这两个字,忽然哑了似的,半晌后才作怅然一笑。

“当年江临斋受我连累,英年早逝,婆娑门从此元气大伤,在宗族门派中受尽排挤。我本想借联姻一事,帮助一式娘站稳脚跟,却不想她那样争气,仅凭一式也能威震六州。可是即便如此,天底下也再没有比江临斋更厉害的剑士了。”

周围的飞雪和纸屑纠缠飞舞,茫茫然间,仿佛传来了小城的喧闹声。林长鸣长叹一气,松开指间的火鱼金饰。那火鱼金饰化作轻盈的灯笼,在他眼前升起,飘向夜空,恰似他对江临斋心意沉沦的那一晚。

“我不是间夷,”林长鸣声音渐低,呢喃般地说,“……再见我一次吧。”

阵里起了风,这一次风很轻,吹散了明濯的琵琶和白绸带。乌发飞动,那些璎珞颗颗碎散,闪粉似的追入天空,他与洛胥在飞雪间,逐渐变回原本的衣着打扮。

明濯说:“这个心愿我成全了。”

他抬起双掌,和洛胥一起,封住了已经快要消失的封魇阵。阵与现实的界限模糊,林长鸣缓缓沉入那镜花水月的幻象里,最后和阵一起,消失在他们面前。

外头的阳光刺目,时间仿佛只过去了半宿,入阵时下的雨珠还残留在草叶上。明濯道:“亏了。”

洛胥说:“现在说亏,也来不及向他要债了。”

明濯指间又显出洛胥的指环,他反复瞧了几遍,似是没习惯它又回到了自己手上:“亏了一颗脑袋,让明晗死得太轻巧。”

洛胥道:“确实很轻巧。”

明濯说:“你不信他死了?”

洛胥指间翻出铜板儿,他侧过脸,和明濯对视,却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雨停了。”

明濯心下微动,随即皱起眉。不错,雨停了,证明他们不再困在林长鸣的故事里,然而这里不是寻常地界,这里是霈都的城郊。

“霈都只有雨天,”洛胥向上看,“敢问这里什么情况下会出现晴天?”

“一种情况,”明濯咬清字词,“我和晦芒都死了。”

第109章 神宫迷 “我听你说得确有几分道理。”……

“我们有同生共死的契约, 只要我还在喘气,你就不会死。”洛胥松开铜板儿,让它悬在面前, “没有别的可能吗?”

明濯说:“有。”

洛胥道:“什么?”

明濯指向霈都城墙的方向:“那里易主了。”

霈都受月神的庇佑, 常年下雨, 因此, 想要这里出现晴天, 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月神死了, 二是这里已经不再算是月神的属地。

“趁着天色还早, ”洛胥说, “去城门口看看, 你的那位守门人应该还在。”

两个人入阵前,曾在这附近的乡酒铺子里听几个宗门弟子抱怨过,有个极厉害的守门人不许他们入城。霈都里如果发生了什么怪事,那位守门人应该最清楚, 于是两个人离开树林,径直前往城门。

霈都的城门古旧, 已有数百年的历史了,它的两侧各立有一尊巨型石像, 分别持斧握刀, 呈现出守卫的姿态。这是明氏统一六州后, 为了表示对月神晦芒的尊敬, 专门建造的。女王曾下过命令,城门和巨像非必要不可改建,所以它们身上的金字符咒,都是女王时期留下来的。

这件事曾经在宗族门派中引起过非议, 因为凿造石像原本是壶鬼族的习惯,与艽母一脉的风俗不符。不过,明氏霸道已久,女王在位时更是如日中天,其他宗族门派即使有所不满,也不敢当面陈说,等到后来明氏式微,大伙儿已经习惯了它们的存在,加上拆建破咒俱是辛苦活儿,无人肯干,便由着它们一直这样站着了。

两个人到城门前,没有看见巨像,只看见几个宗门弟子正在迎帐底下乘凉。这几个宗门弟子的衣着打扮各不相同,看样子不是同一宗、同一派的,应该是被差遣过来临时凑到一起。一个人瞥见他们,说:“你们也是来抬尸的?来晚了,尸体都超度完了,这里没活再给你们干了。”

明濯问:“门口的巨像去哪儿了?”

那人没回答,身旁给他扇扇子的弟子先喝道:“黄师兄问你话,你怎么不答?真是没规矩!哪个门派的?”

忽然,边上有个人说:“这两位是婆娑门的兄弟。”

明濯和洛胥闻声看去,见角落里站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他们几日前在乡酒铺子里碰到的宗门弟子其中之一。那宗门弟子走出迎帐,向他二人行礼:“这几日没见到两位出现,还以为是回北鹭山了。”

这弟子与他们只有一面之缘,此刻讲话的口吻却像是认识他们很久。洛胥料想他是因为出身低微,在这群弟子里受了排挤,所以才对他们这两个“婆娑门的”表现得如此熟稔。

果然,刚刚还用鼻孔瞧人的黄师兄在听到“婆娑门”三个字后,收敛了几分轻慢之色,对那弟子道:“既然是姓江的兄弟,你怎么不早说?两位,天这么热,帐子里备有凉茶,还请一用。”

他差人过来送了茶,倒不似一开始那样咄咄逼人了。那弟子待他们喝完茶,周围没有别人以后,才苦笑着说:“多谢两位,让我今日也狐假虎威了一次。”

洛胥道:“我听他姓黄,想必是沙曼宗的弟子。”

北鹭山婆娑门的都姓江,西奎山沙曼宗的则姓黄。那弟子说:“不错,这位黄师兄,正是黄秋长老的徒孙。数日前,黄秋长老在神宫中被永泽所杀,沙曼宗上下无不悲愤,这位黄师兄便是那个时候跟着师父一起来的。”

这话没说错,黄秋的确是明濯杀的,不过黄秋有十几个徒弟,这些徒弟又有十几个徒弟,在明濯眼里,他们都是焚香的。他道:“他一个焚香的,未必比你强,你这么怕他干什么?”

“不瞒你说,我在来这里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大家都是堂堂正正的人,就算是四山弟子又如何?只要我有本事、有修为,也不矮他们一头。”那弟子叹气,苦笑起来,“我直到来了这一趟,才算明白,四山是四山,哪怕他是沙曼宗里一个扫地的,也比我这样出身末流小派的人强!”

他几日前在乡酒铺子里,虽然也有抱怨,但还不至于自贬。不知道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能让他灰心到这种地步。

这弟子说完,摆了摆手:“算了,不提了。你们是来帮忙的吗?如果是,那真来晚了,昨夜已经把最后一批尸体都超度完了。你们看,梵风宗留在那里的灯还没有灭呢。”

洛胥说:“几日前还缺人手,怎么今天就超度完了?”

“这是因为沙曼宗,”那弟子道,“如今沙曼宗由黄及长老做主,他携弟子前来,在这里焚香施咒,请出了香神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