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花轿便晃了起来。河神庙就在前面,依照他们入阵时的安排,拜堂也该在河神庙里拜,可是这支迎亲队非但不进去,还要掉头。
明濯说:“让你猜中了。”
这阵只听林长鸣的,如今路线变了,说明洛胥答对了,他与明濯共乘花轿,代表着他不顾一切也要跟“如意郎”在一起,这就是林长鸣最期望的答案,所以花轿的方向也发生了变化,它要去往林长鸣真正想要的成亲场地。
“他对江临斋的执念已经超过了其他事情,成亲是他借着河神的身份最渴望得到的结局,因此步骤绝不能乱。”洛胥手上缠绕的帕子松了,他一边拆开帕子,一边说,“从拜堂开始,你的灵能就会逐渐恢复,等到洞完房,大约就会变回阵外的样子。”
他只字不提自己,可是拆开的帕子早已被血染红,掌心的伤口也很刺目。
明濯忽然伸出手指:“还给我。”
洛胥拿着帕子,明知故问:“这个吗?”
两个人在花轿的颠簸中,时不时会碰到彼此的肩臂。明濯道:“你把它弄脏了。”
他们似乎对视了,可惜轿中的光线太差,除了呼吸声,很难从彼此的眼眸中看清喜怒。微妙的情绪从舌尖往外推,明濯矮洛胥一头,却在这句话里占据了某种上风,就如他在浴池里用眼神拉住洛胥的狗链一样轻松。
洛胥指节微顶,这是个手痒的小动作,他似乎有些不可告人的想法,只是借着昏暗,变得很隐晦。他没有乱动,语气像认错:“弄脏了怎么办?”
明濯的手指下落,点在他的掌间。这伤其实不算什么,洛胥压根儿没放在心上,但是现在不同了,它变得很重要
因为明濯的两指分开,指尖沿着那伤口的边缘滑动,从洛胥的指根一直滑到了他的掌根,像是在丈量自己的领地。
“记账。”明濯说,“你是我的狗,什么都算我的。”
他额间的金箔还在闪烁,这是扮演神祇的象征。在讲这句话的时候,他又微微抬起了下巴,琥珀瞳以一种几近天真的模样暴露在洛胥眼前。
“就这样?”洛胥仿佛被拽住了脖颈,真的低下了头。他逼近,再逼近,像是昏暗里伺机的野兽,反握住明濯想收回的手,“不给我一点教训吗?”
伤口在交握中狠狠蹭到明濯的指尖,血腥味淡淡,洛胥却一点也不在乎痛感,那眼神不好说是蓄谋,还是无辜。
第103章 风流客 你对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
明濯收不回手, 指腹与伤口紧密相贴,只要他稍动一下,就能让洛胥再痛一分。喜婆还在花轿外侈侈不休地讲着吉祥话, 环境吵闹, 两个人却在这狭窄的轿内形成对峙, 他们隐藏的目光交错, 让原本就看不清的情绪变得更加模糊。
“像你这样喜欢被教训的狗, ”明濯言辞恶劣, “我还是头一回见。”
“一码归一码, ”洛胥说, “这帕子是你送的, 现在被我弄脏了, 总不能就这样还给你。”
“一块手帕,”明濯说,“拿回来也是扔掉。”
“既然手帕不重要,”洛胥隔着剩余的那点距离问他, “那刚才的‘记账’是为了什么?”
明濯不在意他似的,缓缓前倾:“我想为了什么都可以。”
“你对多少人说过这样的话, ”洛胥手上力道加重,把明濯握得更紧了, “每个被你当作‘狗’的人, 你都管这么严?”
他的反应引起了明濯的兴趣, 明濯观察着他的表情, 很残忍地说:“记不清了,你可能是唯一一个,也可能是第一万个。”
手指忽然被握痛了,指腹蹭到一点黏稠, 那个伤口又在出血。
“第一万个,”洛胥没感觉一般,声音还有几分懒,“定过契约,亲过几次,还是第一万个。原来你的狗这么多?”
明濯道:“做君主的不都是这样?”
他的语气太玩味,暴露了目的,好像试探洛胥是件好玩的事情。
花轿还在走,轿帘摇动间,有几枚纸钱飘了进来。明濯被吸引了视线,把注意力转向纸钱,说:“颜色变了”
洛胥倏忽拽过他,鼻尖微错,亲到了他。明濯背部立刻顶到壁面,半个身子都被压住了。很快,他就知道这不是亲,而是咬。
明濯不该转开目光的,他太小瞧洛胥的占有欲了。他们在阵里亲过许多次,但是每一次都只是亲而已,以至于明濯都要忘记了,洛胥是怎么变成混账的。
他或许叫了洛胥的名字,可是谁也听不出来,因为舌尖麻得厉害,根本组不出完整的词字。他再也分不了心,所有反应都是给洛胥一个人的。
洛胥揉过明濯的眼角,也掐过明濯的腰,然而这一次,他除了握着明濯的那只手,什么也没有碰。他只是咬他、亲他,让明濯吞咽不及,在花轿的颠簸里如似溺水,每个呼吸都乱得像是在讨饶。
他亲他不为借灵。
花轿突然“咣当”落了地,连带着轿内也震了一下。喜婆喜滋滋地说:“到了,可算是赶上时辰了!如意郎,江郎君,快下来拜堂吧!”
说罢,帘子就被挑了起来,她一边用帕子掩住半张脸,一边往里瞧。外头灯火明亮,把轿内也照得清楚,喜婆正待细看,里面红影一晃,是穿着喜服的“江郎君”下了轿。
喜婆说:“哎哟,江郎君,喜服怎么被揉成了这个样子?一会儿拜堂可不好看。”
洛胥的外袍在拦林长鸣时丢了,如今前襟凌乱,配上他那张脸,不像是要去拜堂的,倒像是刚宿醉鬼混回来的。他侧回身,一手架着轿门,朝里道:“好不好看‘如意郎’说得算,是吧?”
“如意郎”像是刚睡醒,大臂间的臂钏金环都错了位,半张脸隐在他的阴影里,还在用拇指擦着被咬痛的唇角。两个人又对视,明濯尝到一点血腥味,那是他指尖沾到的洛胥的血。
喜婆放下手帕,笑得两只眼睛都不见了:“是是是,只要咱们如意郎觉得好看就行。里头的准备妥当了,宾客也已经入座,现在就等你们二位了,快走吧!”
明濯挤出两个字:“你行。”
正事要紧,他拾起那几枚纸钱,也下了轿子。纸钱的颜色都变了,它们原本由红白黄三色组成,现在只剩下单一的白色。
“这就是林长鸣想要的成亲场地,”洛胥把脏帕子折了几折,缠回手上,“一半是喜堂,一半是灵堂,也算是奇景了。”
轿前的院子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曾经林长鸣与江临斋住过的。那院门大开,里头已经站满了宾客,都是他们在勘罪里见过的熟悉面孔。院中的无忧树挂满火鱼灯笼,再往前就是拜堂的正厅,而侧面则是停棺的灵堂。
明濯目光扫过灵堂里的棺材:“他倒贴心,该请的人一个没少。”
正说着,正厅里就跨出个人来。那人身量不高,还是个少年人的模样,他见到洛胥很是高兴,亲亲热热地喊:“师父!”
这一声如同落石,激起一片叫声。原来正厅内等候的宾客不是别人,正是江临斋死在小城里的徒弟们。
“痴心变妄想,”洛胥从明濯手上拿走纸钱,“这纸钱不是变色了,而是掉色了。”
似是印证他的话,周围的乐声荒腔走板,满院的人都在笑。大伙儿笑得没了眼睛,又笑森*晚*整*理得没了脑袋,最后变成一群薄薄的纸片,还在弯腰捂嘴,发出咯咯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