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蓦地扯起唇角冷冷地笑了笑。

“但你的内心,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一阵眩晕袭来,她的意识陷入了黑暗。

……

“我跟你说过什么,还记得吗?”

冬夜寒气砭骨,浴室顶灯投射出冷冽惨白的光,墙壁上嵌着巴洛克风格的瓷砖。女人把浴缸中放满冷水,把儿子抱了进去。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瘦弱得几近嶙峋,赤着的后背上肩胛骨如折断的蝶翅般突出,双眼则是灰蒙蒙的,一点光泽也没有。他面庞精致,双颊似玉兰花苞洁白柔软,天使一样的长相足以刊登儿童杂志,但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眼睫,显出几分沉沉的阴郁。

祁棠认出来,这是小时候的沈妄。他的五官几乎等比例长成,只不过不像幼时般无害,多了属于成年男人的冷冽。

她意识到,这里是他的记忆。沈妄把她关进了他的记忆里。

女人提起水桶,往浴缸之中倒入冰块,碎冰碰撞的凛冽之声泠泠入耳。

“就说,今天考试又拿了第一名,想要爸爸陪你,让他多待两天。记住了吗?”

男孩没什么反应。

啪!

一记耳光猝不及防袭来。

他极轻缓地眨了一下眼,慢半拍地点点头。

泡了一晚上冷水,这孩子不出意外地发起了高烧,令丘婉大喜过望。然而当那个男人来的时候,她还是假模假样地擦拭了下眼尾,悲伤道:“或许是小妄太想爸爸了,才会晕倒的吧。”

男孩灰蒙蒙的眼珠转了一下,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光线是黯淡的,站在门边的男人对他来说像一道蠕动的黑影。连他的脸他都早已经忘记了。

他张了张口,想说出母亲交代的那句话。但他在冰水中泡了太久,已经超出承受的上限,喉咙如同灌入了铅水,极尽嘶哑,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烧成这样不知道送医院?丘婉,你的小心思有时候真是蠢得令我厌烦。”

女人的计划落空,她有些慌乱地解释起来,但男人只是从她染着鲜红指甲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衣角,冷漠又厌倦地扬长而去。

女人追出门去:“等一下,你要走?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儿子吧!留下来一晚吧,就一晚……”

“如果不是有血缘关系,你以为自己能得到现在的一切?”

“闭嘴吧,也不看看你给我生了个什么,眼睛都看不见的残废!”

残废二字格外掷地有声,脸颊烧得通红的孩子往被子深处蜷了蜷,祁棠轻轻为他捋开被汗水黏连在额头的发丝,手指却穿透过去。

……

“站住。”女人冷冷说道,“我没有说他今天可以上桌吃饭。”

比现在年轻许多的董秀兰犹豫了一下,把手中煮好的白粥倒进了地上的碗里。

男孩低下头捧着碗喝起白粥。他低头的瞬间祁棠注意到他脖颈上的项圈,才发现他被狗链拴了起来,一头在他脖子上,一头在大理石柱上。

在石柱下有个毛绒垫子,是他睡觉的地方,垫子上有处经久的下陷。

他没能留住父亲被惩罚饿了三天,喝粥时狼吞虎咽,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惹来了女人的厌烦。她用力踩着他的脑袋碾了碾:“和你爹一样,就配做条没尊严的狗。”

小孩没有回答。即便遭受了这样的对待,他的表情依旧是空漠的。碗碎了,锋利的碎片在稚嫩的脸颊留下一道伤疤,血迹蜿蜒而下,地上的白粥被染成了淡粉色,他没有痛觉一般,只顾把白粥用手拢起来喝。

人有了尊严才会有懊悔、愤怒和耻辱,但这孩子没有。没有人教过他尊严是什么。无论是带狗链,用狗碗,睡狗垫,对他来说都是习以为常的“寻常”。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在他的母亲眼里,有时候又算不上。

只是一头雏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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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犬7

一切的改变都是从那个男人拜访别墅开始。

他自称男孩的表叔,似乎和他有点远方亲戚关系。替父亲来看望过几次母子俩后,就已经能够开始自然地握住丘婉的手:“嫂嫂,你真令我心疼。”

他看不见也不明白大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和眉来眼去,但潜意识地并不喜欢这个巧言令色的男人。

某次他撞见被链子拴起来的小孩,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笑容,夸丘婉:真有手段,不听话的孩子就应该被这样教育。

“小孩,要吃糖吗?”

男人曾蹲在他面前这样问道。男孩抬起没有没有光泽的眼睛,空漠地望着他。他随手把糖掷出去,刚好在狗链的范围之外,然后发出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

男孩的学籍在沈家旗下的某所私立小学,但鲜少去上课,他的眼睛无法支撑他过正常的校园生活,沈家有专门的家教上门。

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不用带狗链。丘婉非常注重自己在外人面前的形象。就像她坚持不送他去特殊学校,正是无法接受外界传出自己儿子是个盲人的丑闻。

别墅远离人烟,他唯一的玩伴是一只在后花园安家的猫。他看不见它,但是能摸到它毛茸茸的耳朵,软绵绵、热乎乎的小身体。

男孩捧着小猫的脑袋,于事无补地眨了眨空茫的眼睛,小声道:“如果我能看见你就好了。”

看见他唯一的朋友。

夏季的夜晚伴有暴雨雷鸣,猫受了惊吓,慌不择路地跑进了别墅里。

男孩有些着急,母亲不喜欢带毛的小动物,如果被她看见她会打死它的。寻着微弱的喵呜声,他迟疑了一下,踏上了不被允许踏入的三楼。

董姨请假回家了,别墅里除了他和母亲没有别人,然而在一扇半遮掩的门内,传来粘稠暧昧的声音,这是那些父亲偶尔留宿的夜晚他时常能听到的声音。